跪着。”
江焉倚坐床畔,冷冷回眸,“让他们跪。死一个才好。”
德福差点便跪下求息怒,他忍住了,环顾苏大人的卧房,欲言又止,“苏大人房内如此清简,榻置在竹窗畔,陛下……”睡哪儿呢?
江焉转回眼眸,“不必管朕。”
德福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退回门外继续守着。
夜半,德福听见里面疾声吩咐,忙去把御医喊来。
苏清机高热猛烈,江焉强迫御医又开了份方子,药熬好,他如白日那般一点点喂进去,药甚苦,江焉甚至想,他那么爱吃甜汤圆,苦也该苦醒了。
雨声潇潇,好在用过药后,没有更严重。
江焉望着苏清机无知无觉的昳丽脸容,倒情愿他现在作践给他看,又望向他心口,自覃山上报已过去许久,痂定是结落完了,可御医说未愈。
他想解开他衣襟亲眼看看是何情况,可是方探出手,还未沾到他衣襟,便想起这人平日私下里连衣角都不让人沾。让他姬妾来,估计也是不敢。
罢了,他又不是大夫,伤在内里,能看出什么门道,就算让御医来,也得把脉才能诊出来。偏他还不让人诊脉。
孤灯如豆,将守在床畔的身影映得斜长。
雨声渐消,檐角水滴滴落,溅青竹点点。江焉唤人换了水,帕子拧得半干,继续擦拭他手心,可擦着擦着,却见他指尖动了一下。
江焉遽然抬头,对上微微睁开的一双眸,“陛下……”
“你醒了!”江焉什么也来不及想,疾声,“让御医来为你诊脉!”
他的手指极轻地碰了下他。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明明他眸光涣散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只是这样没有力气几乎察觉不到的一碰,江焉便知道了。他不同意。
江焉几窒,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呼吸艰难,沙哑的嗓音竟微微发颤,“答应。你答应。”
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眼眸轻阖,只有一点涣散眸光,“臣……恐……失信陛下……”
——臣还要为陛下赴汤蹈火,不会让自己折在这里。
昔日笑谈言犹在耳。
江焉眼眶发红,他是什么意思?御医还没诊过,他怎么敢说会折在这里?!
“你也知道是失信!”他低低吼道。
他手指又极轻碰了他一下。竟还敢让他别生气!
江焉闭上眼,再睁开,冷静到了不正常,“是朕的错。朕不该同你计较。”
“你走之后,朕会为你平冤,江南漕政乃你政绩,你是剿匪治疫为国殒身,朕为你择个好听的谥号,牌位供于太庙。”
他呼吸急促了两下,手指紧紧攥住他,“陛下……!”
折了把刀,他还要再换一把,这样做他还怎么换!苏清机必须以佞臣之身亡故!他分明也明白的!
“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你想让朕怎么做!”江焉的冷静一瞬撕裂,红着眼睛质问他。
“陛下……别……”气……
江焉转过头,任他攥着手指,“不入太庙。朕将你挫骨扬灰,立冢宫中。”
“一点儿……”
“好。只留一点儿,余下洒在你停留过的地方。”
“……能不能……别处?”
江焉猛地转过头,狠狠瞪他,“你怎么这么多事!你想洒在哪儿!”
“臣听闻……青城山……水妙……南诏雪山……”
江焉死死咬牙,“这样麻烦,你自己办!”
可他话音愈来愈轻,眼眸阖闭,没能再回答他。
“苏清机!苏清机!”江焉骤然一恸。
守在门边的德福与芃娘慌张冲进来,芃娘几乎下意识落泪,“大人怎么了!”
她想上前,却遭德福拦住,德福极小心问:“陛下……”
久久无声。
芃娘啜泣起来。江焉深深闭上眼,要让人取他的衣物来。可就在一瞬间。
他缓缓睁开眼眸,低下头。自己的手指依然被攥着。
江焉险些失态。他探向他心口,隐约有搏动,手指颤抖起来,试向他鼻息,呼吸极轻,几不可察。
这个苏清机!
等他醒来,一定治他恐吓君上之罪!“把御医叫来!”
沈御医确是有两把刷子,即使不诊脉,也能大略看诊,“苏大人恐是太累了……撑着高热醒来,先前又少有放松休息……”
他真觉得苏大人非常人,自己的药与对症下药毫无关系,更谈不上什么有用,苏大人完全可以说是靠他自己硬生生撑过来的。他想起随官的话,忍不住肃然起敬。一箭穿心,竟也硬生生撑过来,甚至自己拔箭疗伤。
苏清机醒了一遭,仍发着高热,可终究不似先前凶险。
江焉喂完了药,吩咐德福将药碗撤下,芃娘随着德福进来,却没有随着离去,她就停留在竹屏处,远远瞧着自家大人。
半晌,她小声说:“从没有人离大人这样近,您是第一个。大人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高岭之花。”
“不知他这些年冷不冷。”
江焉一怔,看着试探他温度的自己的手。
他缓缓收回来。良久,低声喃喃,“朕也许久没有与人离这样近。”
也唯有他一个而已。
苏清机没想到自己会再有意识。
她以为自己油尽灯枯,命数到了。
头脑昏沉,睁开眼,是在自己床上,眼珠转了转,却在一瞬顿住,屏息。
她没看错吧……她金枝玉叶的陛下……枕在她床畔睡着了?
晕乎乎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她陛下睡醒,与她对视正着。
他定定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只微扬了扬眉,“看朕做什么。”
苏清机晕乎乎,诚实说:“臣还没见过陛下睡颜,太稀奇珍贵了。”
江焉一噎。
他心不在焉。睡颜有哪里稀奇珍贵。更稀奇珍贵的都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