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微风清凉,南郡告别天长地久的时节,普渡南桥下的江水已经收起汹涌波涛。江水粼粼,汛期悄然走过,云州水患终究没有惊扰南郡渡口,这是南郡最为受用的福德。椰果落下,红桃缤纷,稻田丰盈,菜园琳琅;这是种田人家最为幸福的时节,粮食果蔬应有尽有,他们挥着刀尽力收割,满心欢喜慨叹又是一年好收成。
粮食换酒,果蔬换钱,农家银钱万万年便是他们的信仰。南郡百姓拜谢天地,拜谢山水,拜谢渡桥,也拜谢海然。黄昏时,椰树下的银发老人们拄着拐杖感怀,南郡风调雨顺,是为上天之德,平安如意,是为海然之功。虽然他们不知修建普渡南桥的郡守承受多少压力,但他们心里明白,今天的海然之于南郡,犹如当年的杨生之于南嘉,此话不能言讲,只在苍老又深邃的眼光之间流转。从前的记忆将这些南国旧民再次聚集一处,看尽椰树盈盈,桃林灼灼,叹一句青山碧水犹在,只是故人改。
海然的心情依然焦灼,南郡丰收的喜悦不解眼前这群危机。他从厢房走出门,看着护卫们都躺在院子里睡大觉,心烦意乱,愁眉不展。
韩青打了一声喷嚏,瞌睡还没醒,只听魏林泰呼唤他的名字,他睡眼朦胧走上前去,打哈欠伸懒腰,“大人,何事?”
“我们躺了几天了?”魏林泰今日方觉浑身舒坦不少。
“四天?五天?”韩青头昏脑涨,“应该是五天,昨天晚上第四副药刚喝完。”
魏林泰刀眼凌厉,急忙起身更衣,他想起武皇的密令,心急如焚,“咱们耽误太久了,明天必须出发,回萧庭复命。”
韩青闻言,喜不自胜,“太好了,大人,咱们终于可以离开僻壤,回到京都了,兄弟们都盼望赶紧走呢。”韩青心情雀跃。他已经受够这荒凉乏味的南郡城,没有歌姬舞姬,没有琼林盛宴,连个伺候自己的丫鬟婆子都没有,海然还能坚持住在这个破房子这么多年,简直不可理喻。
魏林泰整理束发,韩青帮忙抚着发髻,“别忘了我们干什么来了!让海然准备囚车,带上蒲斯年和皇甫少卿一并回去复命。”
“明白。”韩青三步并做两步跳出房门。
清水岩庙里,众僧人还在用斋。知南一人坐在院子里,耳听晨钟,眼望山峡,手捻佛珠,口诵经文。方丈和了缘闻声而来,知南起身,满眼悲伤,“法源方丈……”
了缘见状,双手顶礼。法源叹句善哉,悉心问道,何事如此悲伤?
知南遥望远方,呢喃一句,“萧庭指控云州寺院里出现杨生遗书,恐怕凶多吉少。”
法源闻言,摇头叹息。知南蹙眉,“我此番远行,许是有去无回,但求法源师父替寺院祈福消灾。”
“阿弥陀佛……”
了缘听闻方丈这一声佛号如此悲彻,大概明白知南即将孤身犯险。
方丈合掌,“知南,我等自当尽力营救,你且放心。”
话音刚落,刀兵已至。魏林泰身着官服,头戴乌纱,腰间佩剑,带着一众护卫包围寺庙。了缘环顾四周,看那红色官服和蓝色官衣都觉得似曾相识,此时彼时,有何不同呢。他双手合掌,想来哪一片人间都能长出这般王朝礼制。历史车轮匆匆驶过,推进巨轮的非此即彼,大概这就是人间同道,殊途同归吧。
魏林泰露出一丝冷笑,走到知南身前,将袖口里的令牌取出,金色令牌上刻着“圣喻”二字,“皇甫将军,本官可不是与你为难。且听陛下密令,带皇甫少卿回京都萧庭。”
知南点头,未觉意外,“贫僧听命。”
“你说你跑到南郡来不是明摆着惹怒陛下嘛。”魏林泰拍着栏杆,眺望远山。
知南摇头,“贫僧此来只为超度故人。”
“这话不必跟本官言讲,京都自然有你说理的地方。”
方丈开口,“阿弥陀佛,这位大人,可否让老衲替知南师父戴上一串佛珠。”
魏林泰点头,“法源方丈开口,本官怎能回绝。”
方丈将刻着经文的佛珠戴在知南颈上,“不畏,不弃。”
知南合掌,“多谢方丈。”
方丈挥手,“了缘,送知南师父下山。”
了缘领命,准备与知南同行。
魏林泰冷笑一声,走到了缘身前,“和尚,你可知他要去京都面对怎样的追究啊?你敢送他,不怕一并惹上嫌疑吗?”
方丈并未开口,了缘心神不乱,坦荡迎接那刀型眼里的冷光,“大人,知南师父远道而来,贫僧唯有迎送之礼,岂有畏惧之心。”
魏林泰本以为能吓退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僧人,却没料到了缘如此镇静,自己竟无言以对。他又哪里知道,眼前的僧人历经荣辱和生死,又踏过冥界和天边,早就万般放下,怎会为他一句质问而心慌意乱。
魏林泰唤来左右,两手一挥,护卫们便押着知南闯出庙门。了缘迈步跟在其后,沿山而下。
山脚停着一辆囚车,套着两匹瘦马,孟谦守在车旁。斯年倚着囚车,面色微红,背上的伤口结痂,有些微痛,“大人,斯年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想给我娘敬一炷香。”
“明白,我试试。”
魏林泰押着知南行至无名碑前,知南微微颔首,向石碑致意,回头望着了缘,微笑合掌,“多谢了缘师父相送,知南与你就此别过。”
“阿弥陀佛。”了缘顶礼,“知南师父一路保重。”
魏林泰催促,“走了,走了。”
孟谦走上前来,俯身施礼,“大人,在下有事相求。”
“何事?”
“斯年想去墓地为生母敬香,恳请大人开恩。”
魏林泰不肯答应,“他一个大逆不道的弑父贼子,还有什么脸面去祭拜先人。”大风骤起,林间沙沙作响,魏林泰一声喷嚏震得鼻腔疼痛,他忽然想起那夜冥界噩梦。
孟谦劝道,“大人,蒲家只有这一个孩子。蒲业夫妇身死,再无后人敬香,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哇。”
忽然间白骨骷髅的凄厉哭诉再度回响耳边,即便那就是个噩梦,魏林泰摸着微痛的鼻梁仍旧惧惮,立马慌了心神,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