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微轻笑一声,道:“陛下不也是因为了解太子的性子才会特意举办这次春猎引他出手的吗。”
北戡帝不置可否,沉默以对,半晌才敛了嘴角笑意重新开口道:“即便是太子先起兵造反又如何,你该知道,朕要铲除的并非只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太子……”
“陛下是想铲除庄家一脉?”的确,如果只是一个顾清墨,北戡帝想要动手其实不必弄这么复杂,回想起北戡帝方才的话,他说那慢性毒药他断断续续喝了十几年,想来那个时候,不,应该是更早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庄家的野心了。
但从前的他做不了什么,当初他也是个需要庄家扶持才能拿到皇位的皇子,这些年如若他能动手,只怕他早就将庄氏一族连根拔起了。
许是因为方才吃下的那粒药丸的缘故,北戡帝此刻只觉得心口如有火在燃烧一般,灼热感伴着戾痛让他深深皱着眉心,眼神已不似方才,阴冷得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若非为了子衿,当初燕山的事朕何至于亲手斩杀了整个左家。”
闻言初微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旋即说道:“陛下……其实都知道的吧,当年的事。”
北戡帝咬牙笑道:“自己的孩子,如何会不认识。”
果然,曾经怀瑾跟她说过的那些,其实北戡帝都知道,知道真正的宣王早就死在燕山上了,知道后来的宣王有时会是顾子衿假扮的,而当初,他知道燕山一事是宋与书奉庄皇后的命令一手策划的,而这其中,虽然顾清墨不算主谋,但他必定也有一份责任,这也是当初静妃选择自戕的原因吧。
她想着,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陛下是因为当年太子也参与其中,所以你才会选择让顾清让牺牲自己成全晋王吗?”
“若非当年德妃舍身护了他,朕早就让他替他哥哥……”他厉声说着,却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猝然缄口。
一旁的高庸看到满头湿汗的北戡帝,小声道:“陛下,今日便算了吧,陛下刚吃了药,需要静养才是,奴才还是叫女医来给陛下诊治一下吧。”
北戡帝却一摆手,眸中越发阴鸷,冷冷道:“无妨,她知道朕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初微阖眼压下心中慌乱,而后凝着北戡帝不疾不徐地说道:“因为陛下若想阻止民女的计划,只要杀了民女便可,到时候什么证言都可以是陛下的一面之词了。”
“你既然知道,那还想听下去吗?”
初微一挑眉睫望向一脸着急模样的高庸,面上表情并未有起伏,摇头道:“既然这一切是陛下计划了十几年的一次反击,那民女也没什么要听的了,反正,我会想尽办法救我想救的人,而陛下是想尽办法杀你想杀的人,我们之间重合的就只有一个顾清让而已,今夜一过,明日就是春猎的最后一天了,那到时候就看是陛下导演的这场戏顺利上演还是民女好生度过今晚后……与睿王见面了。”
谈话间二人好似都已笃定睿王明日便会来,但两人却都没有提及他所中之毒,北戡帝沉吟一下,道:“朕留在帝都的人虽未传信来,但想来朕给他准备的解药该是已经服下了才是。”
“民女猜想陛下准备的药应该是用不上的。”
“为何?”
“民女早在进宫前就已经让他服下了穆参丹。”
北戡帝闻言一愣,“南清,你与睿王之间的事朕也听说过不少,当初他那样对你,为何你还会回来帮他?”他声音虽淡,语速却有些急迫,虽然话里是问的她和顾清让,这眼里的急色却像是在寻找别的什么的答案。
初微思索片刻后回道:“如果他是顾子衿,也许我便不会回来,但就因为他是顾清让,所以我才会选择回来陪他面对这最残忍的一场仗。”语毕,她见北戡帝面有疑色,便继续说道,“陛下倒也不必因此恼愤什么,民女知道顾子衿在你眼里什么都好,即便有时候他的手段会令人发指,但这就是一个储君应该要具备的,可是在我看来,他的沉着冷静只在于皇位的争夺,他的铁面无私只在于对仇家的报复,他的情绪太少,情感太冷,这样一个人成为皇帝,只要他自身品德无差,对百姓倒没什么问题,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但这样性格的人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
她说着,却因差点将话题带到怀瑾身上而立刻将话锋给转了,“而顾清让他不一样,这些年他驻守滨州,娶了我替左清清试药,到如今的一战,他这些年只为别人而活着,该说,他一直为了替太子偿还旧债而活着,如此,也该有一个人去想着他的累,想着他的辛苦,想着十几年前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孩子,想着如今他的父皇逼他走上绝境的时候他不过也才二十出头。”
北戡帝沉默片刻后道:“朕不明白,如果你不在乎当初的事,何至于假死离开,你对他……”
此刻初微不想再去思考过去她和顾清让的种种,恨与不恨在这一刻并不重要,她只知道她必须顺利劝下北戡帝放弃利用顾清让的这个念头,无论是过去燕山的事,还是如今不得不设下的棋局,在他眼中,顾清让就是一个有着连带责任的心中刺,可是她必须要让他知道,即便顾清让从前对她做过很多很多或直接或间接害她伤痕累累的决定,但身为他的儿子,身为臣子,他并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他不该得到这样不公的对待。
她暗自将内心深处的所有呼喊和燥乱压下,略一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北戡帝认真道:“是,我爱他,所以即便知道我帮不了他什么,我还是会站在他面前用自己的身躯去帮他抵挡最亲之人的伤害,我想,这也是静妃娘娘会想看到的,至少……至少在这残忍的诡谲之斗中,有一个人是真心真意全心全意想着她的孩子的。”
……
出去营帐的时候,初微觉得自己周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走了一样,腿软到连走路都抬不起脚来,刚走几步她感觉身侧有人影闪过,转头去瞧却发现那边并没有人,等又走了几步后,她带着满眼的疑惑转回头去,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进了北戡帝的营帐。
止若?
她怎么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滨州吗?
她疑惑着,转念又想起北戡帝的身体状况,倒也明白过来她是去给北戡帝诊治的,原来方才高庸所说的女医便是指的止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