玠风千里奔袭去往斧钺之都,一路上暗中打探饴风凉月的消息——
不,是辛义和小月亮的消息。
自从斧钺之都莫名其妙加入石凉与雨霖汀的纷争、展修受伤后,战场的情势便凝固了。雨霖汀无法再进一步,石凉收拢战线后呈僵持的状态,至于斧钺之都,很奇怪,斧钺之都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金族人像是沉默的石像,无论怎样聆听都听不到它任何呼吸声。
玠风四处打听他们的消息,没想到另一个消息先来到他的耳朵里——雨霖汀不仅提前结束了这场荒唐的战争,还刚刚推举出新的尊主。
这新尊主不是别人,正是前一阵子去大海的崇渐。
玠风和他的眼线确认了好几次,确认是崇渐、前任尊主银竹的亲弟弟崇渐。他有些哭笑不得,雨霖汀这是在搞什么?自己胡乱搞了一通,却把之前自己赶走的灭灵请回来——
等下!崇渐是灭灵,而雨霖汀那几个老顽固居然能接受灭灵吗……
他心下一动,连忙去打听现在大泽五州的百姓最关心的事情——果然,这短短十几日,世间变天了。他们花了这么多年世间才知道的关于灭灵的秘密,这些日子已经传遍这片大陆上的每个角落。正如他之前担心的那样,人们起先是不信,然后迅速划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是无稽之谈,是画戟洲放出的烟雾弹;另一派则从将信将疑到全盘接受,并开始四处寻找灭灵的赤红元神不是诅咒的证据。其中后者,大多是有血亲为灭灵的人。
两边争论愈演愈烈,这针锋相对在雨霖汀重新请回崇渐做尊主的时候达到顶峰,连水族自己人都分成两派,有些可以接受,有些誓死不答应。在六大族长的力保之下,崇渐才坐稳了尊主的位置。
玠风好奇,这其中必定有许多精彩的故事,按理说崇渐是回大海养身体的,怎么忽然回了流光城抢夺尊主之位?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很值得玩味了。
这一切谜团在崇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逐渐打开。
玠风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二话不说,跪下便对他宣誓效忠。
玠风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爬到桌子上去。他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你这是做什么?你起来说话!”
崇渐跪着不起来,他仰起头,眼中是虔诚的光:“属下代表水族雨霖汀,向人神宣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恭敬且忠,不违此誓。”
玠风渐渐缓过来,他的惊吓慢慢敛去,许久叹道:“花霖都和你说了?是他让你来的?”他是真的不想走到这一步啊,他能承担起这样的重担吗……
崇渐一愣:“他与我说了人神,还有诛神剑的事情,若这个仪式能助你得到神器、斩妖除魔,死后化成白骨、我也愿意继续守护您。”
玠风从桌子上跳下来,跌坐在椅子上,许久捂着脸惨笑,肩膀不停地抽动。崇渐大惑不解:“您,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难处吗?”
玠风苦笑:“你这么短时间内获得尊主之位,想必也是得了他的帮助吧?可是,如果他错了呢?如果我不堪大任呢?生死鉴不过是匆匆瞥了一眼命运,谁敢说我就一定是那个命定之人啊?”如果花霖真的错了,那他该如何报答整个大泽对他的信任和誓言呢?
崇渐眉头紧蹙:“您以为,我是因为受了花尊主的好处,作为利益交换,所以才跑这一趟?”
玠风一怔:“难道不是吗……”
崇渐压抑住怒气:“人神——不,师哥,从我哥升海那里开始,我们认识,有两千多年了吧?从我记事起,您就是和他一样令我仰视的存在了。这么多年来,我哥哥、我姐姐……太多的人,他们或是为了权势,或是为了某种执念,争先恐后地踏上了不归路。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丝半点的疑惑。”
崇渐双目炯炯,眼眸中没有一丝犹豫:“若不是为了您,您以为花尊主说任何其他一个什么人,我会愿意效忠吗?若不是为了您,您以为我还会有勇气和脸面、回到流光城的族人中做什么尊主吗?”
他边说边俯身亲吻玠风的脚:“您是唯一心甘情愿效忠的神,是大泽最后的希望,请您不要怀疑这一点。”
玠风缓缓闭上眼,他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继续起身往斧钺之都出发,正要入城,却收到了凤凰栖的求救信——准确地说,是焦炀的求救信。信中说,十万火急,请雨霖汀新任尊主崇渐,务必亲自去一趟。
玠风的眼线打探来的消息,这凤凰栖不知怎么了,多年来一直平安祥和,最近因为灭灵的消息闹得不可开交,隐隐有内乱之势。焦炀平息内乱不能,而水克火,只能求崇渐这样的人来救火。
崇渐本想独自去一趟,可是不知怎的,玠风隐隐有种预感,大泽大陆上最近这舆论风暴与隐在暗处的饴风凉月姐弟俩脱不了干系,他也要和崇渐去一趟凤凰栖。
他们走绥泾河出发,走水路南下,快入凤凰栖地界时,玠风召崇渐过来,在他不解的眼神中,召唤出一颗碧绿色的舍利子、交到了他手上。崇渐大骇,这颗水舍利,是升海当年随身携带的那颗,在他死后失踪,银竹怎么找都找不到。从那之后,银竹便神经质地觉得有人在觊觎他们的宝贝、将剩下的两颗水舍利随身携带。也正是因为她的疑神疑鬼,他们逃离流光城的时候,机缘巧合地一直带在了身上。
玠风将这珠子交给他:“这是我当年从你哥升——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崇渐几番将这宝物握了又握,最后轻轻一笑,重新献上:“这舍利子既然到了您手上,说明与您有缘。”玠风还想推脱,崇渐说:“您作为人神,将来还要靠它召唤出诛神剑呢,等拿到了神器,再还给我不迟。”
玠风想了想,觉得也对。到了这一刻,玠风和崇渐才觉得,他们是真的把升海给放下了。
深夜,更深露重,玠风孤枕难眠,坐在船头喝闷酒,无意地一瞥,却发现岸上芦苇荡里,似乎隐隐有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