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非鱼死了,余非鱼又活了,这中间大概隔了13秒。
放空一切的圆眼睛,没被时间定格前也合不拢的倒三角小嘴,一脸呆相。
这是一块化石。
她穿越到新世界,成了一块竟然还挺完整的远古化石。
然后“砰”的一声,脆弱的化石撞上了尖锐的金属拐角,这下,连完整都不完整了。
余非鱼:.......
呆呆化石的内部,一个不爽的灵魂正在鱼鱼脏话。
谁说的,人类死后会坠入宁静的永恒啊......意思是变成化石是吗,而且还被砸坏了!啊啊......真是受够了折磨,搞什么呀!还以为终于都结束了!
“你,对,就是你!还穿白大褂戴工牌,瞧着人模狗样的,化石多精贵的东西!怎么可以推着打呵欠啊!没有爱和敬畏就不要做研究员啊!”
余非鱼暴躁得像一个终于要睡着,却又被人打断戏弄的重度失眠者。
可她只是一块化石,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实习研究员被那撞击一惊,算是稍微清醒一点,四顾无人,捡起掉落的那一块包含了小部分尾鳍的化石块,又悄悄按了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反正是全院垫底的项目组要的东西,老板都不看好,坏了就坏了呗。
呵呵,余非鱼冷笑,载着她本体的推车重新开始移动,她的视野被固定在那个人的胸前,脖子上挂的工牌一甩一甩,好几次差点打到她眼睛上。
可怜人类的条件反射还在,她却没法真正闭上她的石头眼睛,只能牢牢记下工牌上的名字。
得了不会做人这种病,怎么办?很简单呀,教他做人就能治啦。
虽然第一步……得先想想办法,脱离自己口不能言,一动不能动的化石态,呃。
余非鱼一时不知道,是前世的自己在毁天灭地的末日里挣扎求生更艰难,还是现在这件事更艰难……毕竟,不管是物种、还是物质形态,都特么已经大变特变了。
......很要命。
思考间,她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认证过后,那个人便把她推了进去,“林组长,东西到了,我放这儿就下班了哦。”
林组长眼都没抬,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些什么,一旁的电脑屏幕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看不懂的图纸、公式和文献。
实习生也没等几秒,不耐烦地走了,自动门还没关上,声音不会隔绝,嘴里就嘟囔,“什么呀,真没礼貌。”
“到底是谁没礼貌啊,啊啊啊!磕坏东西倒是提也不提,溜之大吉,还指望人给你好脸色呀,气死了。”
主要是气自己现在不能跳起来咬她,要不然用石化梆硬的大脑壳子去撞她一下也好啊。
唉,可怜自己的漂亮尾巴,圆圆尾巴,刚来这儿几分钟,就坏了,坏啦!呜哇——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体感来说,几分钟之前,她才真正经历过绝望的“死亡”。她大概是原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类了,死去的时候,既没有那个力气,也耗尽了所有的情绪,她挤不出一滴眼泪。
她失去了至爱的家人和朋友,失去了健康而完整的身体,失去了平稳且安定的生活……于是她也失去了希望,失去了积极向上的心,也许,连人性都已经失去了。
这些都是她没能留住的东西。
而现在,只是石头尾巴豁了一个口子而已。
林听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他转头,看了一眼化石的方向,实验室冰冷的灯光反在他的镜片上,神情莫测。
他又低头,纸面上是快要理清的推算思路,就像是蓬乱的羊毛线,只差最后几步解开,然后麻利地团成团,整理成干净、规则、一丝不苟的形状,便能排列整齐。
......他放下了笔。
走到工具柜前,戴上手套,拿出改制过的滴管和胶水原液,开始调制。
这是他自己研究的新型胶水,不易渗透,不易结块,不会在化石上形成难看的深色斑纹,缺点是干燥特别慢,比常用的白乳胶还慢得多。
这是他眼中仅有的缺点。
如果放在外人眼里,那大概就是,效率奇低,没有其它应用场合,没有盈利空间,就算是前无古人的全新成分,也一无是处,甚至没有去申请专利的必要。
林听将推车推入里间,余非鱼被轻柔地置放在工作台上。
视角无法转动,她只能感觉到那个人撬开自己已经松动的尾巴石块,温凉的胶水均匀地覆盖在断面上,包裹住她的痛楚。
尽管石头不痛,原本,是心在痛。
听声音,掉下来的那一块儿也上完胶水了。林听严谨地将它对齐,小心翼翼地粘回余非鱼的身上。
掌心的温度与触感,透过手套,透过那一截断掉的石块,再透过胶水,一路传递。他一直没有松手,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过,林听像一尊虔诚的雕像,又或者,他变成了另一块化石。
化石有神经吗?不知道。但是余非鱼一定还有神经。
她因为这持久的触摸而颤栗。
末日开始以后,人类在互相扶持与自相残杀中度过,她日复一日地被爱与血浸泡......直到,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独自拖着残破的病体,苟延残喘了许久。
……不再有人抢夺她的食物、药品和庇护所。
……也不再有人关心她的状态、伤势。
爱的人,恨的人,好的人,坏的人,在崩塌的世界里沉沉浮浮的所有人。
全都死了。
……呜呜呜,呃啊啊,石头中的灵魂放声痛哭。如果她现在还是个人类的话,一定哭得特别、特别地难看吧。
林听的另一只手,属于人类,属于同类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候也抚了上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一方面是因为胶水干燥之前,固定石块的手不能偏离。另一方面……余非鱼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他像是在安抚着什么……是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