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从前睡了太久,此番又是第一次与师父同塌而眠,这一夜可谓梦境连连,清晨不到辰时便醒了过来,乱七八糟的梦境被我忘了个干净,只怔怔瞧着身边的师父发呆。
师父睡得甚是深沉,也不知是因为对我的气息太过安心,还是这些年里活得太过焦心,连我偷偷亲了他一下都未曾发觉。我隔空虚画着他的眉眼,心道虽我从前等了他七万余年,可那时我并不知晓自己的心意,若是换做现在......真是想都不敢去想。就这么一边守着师父的睡颜一边神游了小半个时辰,我想起还有些事情要趁师父不在的时候去问折颜,便给师父施了一个小小的防扰仙障,之后起身离开了山洞。
逛了一圈,在莲花池边见到了正在下棋的四哥和折颜,二师兄也站在一旁观战,我缓步过去瞅了瞅棋盘,四哥又是一片败象,此时不过垂死挣扎罢了,果然见到我来,他立即便将棋盘推了,折颜也不戳破,只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认命的敛收棋子,这幅场景我十几万年里见了太多,此刻着实见怪不怪了。
听见我说我师父未醒,四哥一脸坏笑。我便大大方方的将昨晚让师父留宿的事情说了。待我说完,折颜和四哥又恢复正色,齐齐叹气,说我师父这些年不易,二师兄也在一旁频频点头附和。
“墨渊是天族战神,性子又最是沉稳内敛,便是泰山崩于顶,也没见他露过丝毫惊慌。”折颜皱眉回忆道:“那日在若水河畔,他面无血色的将你抱到我跟前,不顾自身的状况仅是叫我替你诊治,从帮你施法护体到后来带着你回来昆仑虚,他一直行若无事,我当他是真冷静,还暗自佩服他这股临危不乱的沉着劲,要不是后来你师兄递了他一杯茶水,我真要被他骗过去了。”
“一杯茶水?”我不解。
四哥接口:“当时折颜在用仙法为你稳固元神,墨渊上神便肃静立于一旁,你师兄见他脸色不好,便倒了杯热茶与他,他不动声色的伸手去接,杯子却落地而碎,我应声望去,才瞧见他手抖的那般厉害,竟是连一杯茶水都拿不稳当,方知晓他之前乃是强撑心神,莫怪一直未曾言语。”
折颜摇了摇头,叹道:“我同墨渊相交了几十万年,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小五啊小五,他身为不败战神,如今却有了你这道软肋,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当然是福!”四哥瞪了折颜一眼,急道,“要不是小五那九万年的修为,东皇钟毁不毁得掉只怕还要另说呢!届时墨渊又要祭一回钟了。如今小五好不容易醒了,你就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对了折颜,我此番前来,就是想问问你关于我师父的身子,我之前糊里糊涂的就渡了九万年的修为与他,没有神芝草相辅,当真无碍麽?”这才是我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不错。”折颜挑眉一笑,感慨道:“这事从前没有先例,是因为没谁能像你这样,用心头血养护了一具仙身七万年之久,更是不会有人如你师父那般,魂飞魄散了七万年都还能元神归位。你们这对师徒啊,着实让四海八荒、六合之间都开了一回眼界呐。”
“以后也无碍吗?”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折颜不耐烦的拿扇子敲了我一下,不悦道:“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嘛!放心吧,你同你师父这次毁钟乃是大功德,将来是必有福报的。”
有没有福报我委实不在意,只要师父没事就好,如此我总算能安心了。
二师兄从旁默默听了半响,此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感伤道:“十七呀,师父这些年过得实在凄楚,他虽表面看来如平日里一般无二,可我瞧得出,他心里难受啊。你刚睡下的日子里,师父常常坐在你身边发怔,一坐就是一整日,连姿态都不见换过。后来你睡得久了,他便守着你读书习字,还日日为你抚琴奏曲,只那琴音,当真是闻者落泪。对了,你怕是还没去过后山的酒窖吧,这几年我若是在你躺着的那处山洞里寻不着师父,去酒窖便对了。师父说你嗜酒,此番睡了这样久,醒来定会馋得慌,故而特地为你酿了几十坛的佳酿,眼下都在咱们酒窖里摆着呢!”
“师父....给我酿的酒?”我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年少里曾偷尝过一次师父的手艺,当时惊为天人,只觉远胜老凤凰的桃花醉,可惜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又过了这么些年,我差点都要忘却师父还有这么一门好本事了。如今得知师父专门为我酿了数十坛的酒,我委实高兴的紧。
折颜在一旁感慨,说墨渊酿酒的手艺他向来佩服,只可惜他本人不好酒,故而极少酿酒。我四哥一听来了兴致,说回头定要尝尝,我心下暗忖,打定主意只给他俩留下一坛,其余的,自然谁都别来跟我抢。
话题告一段落,四哥又吆着与折颜开始新棋局,我从旁观战半响,正觉无聊,一名小道童跑过来说太子殿下带着小天孙来了昆仑虚,我原有些纳闷夜华怎会知晓我醒来一事,后来听二师兄在一边念叨方才明白,原来夜华每月初一都会带着阿离来昆仑虚看我,而今日正好是五月初一。
我这厢还没表态,折颜便发话让小道童去请夜华过来,之后折颜瞧了瞧我的脸色,解释说若不是夜华此前送来的那几株甚为珍贵的南海碧樱草,我只怕还要再睡上几年才能醒。其实当初在若水河畔,我就已经对夜华泯了恩仇,如今自然没甚异议,更何况,我也很想见见我的小糯米团子。
许是小道童在路上告知了夜华同阿离我已苏醒的事实,大老远就听见阿离唤我娘亲,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墨绿色的小团子扑进了我怀里,呜哇呜哇,哭得好不可怜。我手忙脚乱,跟着四哥一起安慰了他好久,并保证再不会睡下这般长久,才将将止了这小团子的眼泪。
因为心系阿离,我委实不太顾得上夜华。直到阿离眉开眼笑,被他四舅舅抱在怀里各种逗弄,再无委屈模样,才听见夜华在旁边问我,愿不愿陪他在昆仑虚里走走。我只稍稍考虑了一下便点头应了,我同夜华,若是可以平心静气的谈一回心,或许也算好事一桩了罢。
绕过莲花池,我领着夜华往后山逛去。刚过巳时的阳光通透却不灼热,只在后山的桃林间洒下斑驳的光点,一路走来,夜华都沉默不语,我自然也不说话。直到穿过桃林,来到我从前惯常发呆的山崖处,夜华才堪堪止住脚步。我猜他是有话要同我讲,便也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