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城桃花开了。
平头百姓左右不了时局,日子越不好过就越信神佛。边境苦寒,天水城地仙家鬼盛行,多得是庙宇道观香火鼎盛。
萧云蘅走前,萧意欢方才大病过一场。
萧云蘅来看萧意欢,瞧着她病恹恹的样子,弯腰拍着萧意欢的肩膀直叹气。
“你说你这事儿到底是归谁管?”萧云蘅无奈道:“等我回去了,替你去天水最灵的地仙庙上上香。”
“上香有什么用?”
萧意欢倦漫地侧卧在床榻上:“无相宝寺佛前日日夜夜供着本宫的长生牌,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
听了这话,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将瞧着自己多病多灾的姊妹,半信半疑,一时间竟然怀疑起佛祖的气量:“果真?莫不是因为你在无相宝寺佛前忤逆过多次?”
萧意欢将这块桃木制成的平安符握在手里,她没想到萧云蘅当真去拜鬼神,为她求来这块平安符。
平安符旁边的几页信纸里也是洋洋洒洒写满了字,前后几张纸页间字迹不一,显然是出于两人之手。
萧云蘅在前半张纸上给萧意欢详细介绍了这枚平安符供养的法子,萧云景就在后面揭她短处。说她手笨,握得住长枪大刀却握不住小小刻刀,白白浪费了许多求来的桃木牌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卫绛风端着一碗粥在外面站了有些时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推门走进来。
白瓷碗里装着甜粥,口味清淡,适合体虚气弱之人。
卫绛风把粥递给萧意欢,看着那枚深红色的平安符,挑眉道:“桃木符?”
萧意欢拿着白玉勺翻搅几下粥面:“世人杜撰的神佛仙鬼,求来平安符又有何用处。”
卫绛风自然也不信鬼神,可他低眉含笑瞧着萧意欢的神色,分明从里面瞧出一点悦然。
卫绛风知晓萧意欢与他不同。
孝仁皇后之所以能够成为萧意欢这么多年的心结梦魇,归根到底是因为萧意欢渴慕真正的血亲之情。
孩童往往会将母亲视作天底下第一重要的人。萧意欢离开生母,视孝仁皇后为生身母亲。满腔孺慕之情却不曾得到过半分温柔,反而受尽虐待,自然是郁结于心、难以释怀。
他可以作为萧意欢的夫君,作为良人,与她结为连理相伴一生。但要终得圆满,除却情爱,还有许多其它的情愫也是难以割舍,绝非他一人就能够弥补。
卫绛风静默瞧着萧意欢,等她吃完了碗里的甜粥,突然开口笑道:“小时候你带我走,十有八九是无心做了善举。”
萧意欢看他一眼,坦然承认:“对,本宫是看你也没了娘才倍感亲切。”
卫绛风失笑:“我母亲嫁入西南王府并非她愿,故而待我并不亲厚。我生来亲缘寡淡,却换来你青睐于我,相较之下竟是我幸。”
萧意欢用一勺子一勺子刮着碗底的粥,漫不经心:“头一回听见你提你母妃,怎么,想变着法子劝本宫?”
“听出来了。”卫绛风拿过她手里的碗:“既然听出来了,觉得我说的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萧意欢神色漠然:“他们还是该死。”
“这是自然。”
卫绛风顺从她:“我只求你过得自在些,起码把身子养好。”
天色一层层暗淡下来,屋内的烛火越发显得明亮。
萧意欢看着烛火边端着碗坐在身边的卫绛风,突然掀开被子起身,拉着他要往外走。
她动作过快,猛地站起来时眼前顿时一黑。
卫绛风伸手勾着腰把人带回来,皱眉道:“去做什么?”
“我带你去见她。”
萧意欢有些急切,抓住卫绛风小臂,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要继续往外走。
卫绛风无奈,抬起手臂顺着她走了几步,匆忙拿下他脱在一旁的披风给萧意欢披上。深色披风宽大,将萧意欢浑身遮得严严实实。
外头层层叠叠守着的铁浮屠、宫人、内侍......见到萧意欢扯着卫侯急匆匆往外走都有些惊讶,纷纷退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萧意欢白色的单薄衣衫压在纯黑披风下,卫绛风的衣袖垂落与她的衣角纠缠在一起,像是抖落开两朵颜色分明的花。
萧意欢想带卫绛风去孝仁皇后的寝宫。自从孝仁皇后过世后,这处宫殿就成了众人心口不宣的禁忌。泛着青色的珠帘挂下,冷清寂静,空空荡荡。
萧意欢推开宫门,踏入里面的庭院。她面上不显,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很细微的动静,全盘落入卫绛风眼中。
过去这些年她几乎就被困死在这里,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主动带人过来。
萧意欢拉着卫绛风的手,带着他直直走向庭院假山前。这座假山讲究逼真,完整的山石相对而立,仅在中间留有一道狭小昏暗的空隙。
萧意欢指着这道空隙,给卫绛风介绍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假山石之间的空隙又窄又矮,看的大小高度只有稚童才能藏进去。
孝仁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对待萧意欢的态度是很微妙。
平日里衣食住行、婢女仆从都给萧意欢顶好的,却不许萧意欢与她说话,也不许身边侍候的宫人与萧意欢说话。
宫人忙忙碌碌,皇后对镜簪花。小萧意欢眼瞳乌亮,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她被视为皇帝赐下彰显愧疚的玩意,规规矩矩擦拭干净,在宫里做个显眼的摆设。
这种有意的忽视与冷漠让萧意欢不喜欢在富丽堂皇的宫室里坐着。她喜欢一个人藏在这道缝隙里,坐在里面静静地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萧意欢拉着卫绛风继续往里走:“她不喜欢瞧见我,只有皇帝来了,我才能与她一处吃饭。”
“还有这里,以前这有一把梨花椅......卫郎可知什么叫做‘加官进爵’?”
卫绛风握着萧意欢手的力度陡然一紧。
所谓加官进爵,便是用湿透的纸一张一张覆盖在人面上,叫人慢慢喘不过气,在极度痛苦恐惧中窒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