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第一个晚上,两个人都睡得很晚。
对于黄连来说,黑夜和白天其实差别不大,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白天的时候,他觉得光线稍微亮一点。
但他的世界里还是灰蒙蒙一片,其他色彩,都被暂定在了他的脑海里。
黄连知道,那些色彩,终有一天,会褪色成黑白。
他听见“啪”的一声,是她关灯的声音,这一声结束之后,好像世界都安静了三分。
她像往常一样钻进了他的怀抱里,他下意识地将她收拢进自己的胸膛,然后抱住。
那么近的距离,那样熟悉的感觉,随着灯一关,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从前。
可是他们都清清楚楚地明白,回不去了,以后的路,被层大雾遮住,让人看不见前行的方向。
唐果的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还痛吗?今天有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黄连任由她的手摸着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轻声回答“有点痛,会发晕,其他倒还好。”
她更温柔地用掌心贴着他的伤口,“好,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和我说。”
他低下头亲亲她的发顶,“嗯,好。”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秒针的每一个踏步,都准确无误地敲在了他们的心里。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人生漫长又短暂。
唐果抬头去吻他,他顺从且温柔地回应。
他们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都不知道怎么开头,索性用吻先起阵。
在这个细腻而又柔软的头阵里,想说的话,从胆怯的种子,变成了勇敢的花。
吻在隐忍和克制里停下,他们只留下片刻来喘息,在这几秒里,秒针放慢了步伐。
唐果借着微弱的月光,去看他的脸,她的眼睛很亮,但是他却看不见。
“你怪我吗?”她问。
在这个问题里,时间停了下来。
黄连没有犹豫地回答“我不怪你,我怎么可能怪你,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她的自责,是捅进他心里的刀,他将她拥抱的更紧。
“我不允许你怪自己。”他的语气是这么多天以来,头一回的坚定。
唐果没有作声,但黄连知道,她哭了,她在沉默流泪,他感觉的到。
他的手在黑夜里,精准地找到了她的眼睛,覆盖住一片潮湿。
她的眼睫毛还在眨,每眨一下,泪水就像涨潮一样变得更多。
黄连用指腹一点一点抹去,但她的眼泪还在不停地往外溢。
憋了这么些天,她终于在他的怀抱里,哭了出来。
就算这世上千万人不理解,他也懂她的苦衷和难过。
所以黄连没有劝她不要哭,只是温柔擦掉她的眼泪,不让泪水淌满她的面颊。
有他在的时候,她的眼泪从不会砸在地上开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连感受到她的情绪在眼泪的释放里逐渐得到缓和,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问道“果子,我问你,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那一天,你还会帮那几个女孩吗?”
怀中的人带着刚刚哭过的鼻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还会那么做的,我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不会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那四个女孩虽然搬去了别的城市,但还是和唐果有着联系,没有断过。
她们会打听黄连的情况,说要用到钱和要帮忙的地方,一定会立刻来江城。
小叶的姐姐转给唐果一笔钱,唐果没收,她手上的已经足够了。
坏人理所应当地作恶,好人受着愧疚折磨。
他怀抱里的温暖,几乎要把唐果融化,她在暖意里又流下热热的眼泪来。
“黄连,是我对不起你。”
唐果不后悔自己当初的热忱和孤勇,只是在无数个瞬间懊恼和自责,把他一起拖下了水。
他是为了保护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黄连并不诧异她的答案,他在她的耳边很温柔地说“那我也告诉你,我的答案,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那一天,我也不后悔护在你面前,哪怕知道会是现在这个结局,我仍然还会这样做。”
“我们的选择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果子,你不要自责了,好不好?”
唐果轻轻点点头,却又立马迅速地摇摇头。
黄连用手拍拍她的背,他说“别傻。”
“我需要你的爱,但是唐果,我不需要你的愧疚。”
唐果靠在他心口处的位置,听到他沉闷有力的心跳声,她说“我也不想你把你自己当作是麻烦,你不是麻烦。”
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绵长“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不舍和记挂的人。”
“所以尽可能的,为我而活下去,好吗?”她问。
为一个人死太容易了,不过刀抹脖子,两眼一闭,两腿一蹬。
为一个人活下去很难,九九八十一难,有九十难,都在人间。
他每天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世界里,什么都做不了,需要她照顾,需要她帮助,他对这样的日子感到痛苦。
他真的在很多个无能为力的瞬间,想过一个叫“一了百了”的词。
他藏得很好,但她都知道。
他们太过了解对方,以至于什么都没办法瞒天过海。
唐果在等他的答案。
很久很久,久到月亮都困倦,他终于回答“好,我尽量,我试着去活。”
明天太阳依旧升起。
唐果一个老早就起了,黄连不知道昨晚多久才睡着,此刻睡得很沉。
他的姿势还是昨天晚上那样抱着她,她轻轻拿开他的手,蹑手蹑脚地下床。
大黄在客厅里自己玩,它很乖,估计是知道主人正在睡觉,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
唐果给它倒了点狗粮小饼干在它黄色的盆子里,然后就开始拿起剪刀和布干活。
她要用布把家里的桌子角都给包好,他眼睛看不见,难免会磕着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