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浓
换上一身太监服的顾晚之,来到通往司狱监的宫道。
宫灯在来时的路上早熄了,狭长的宫道凄凉无比,苍白的月色将身影拉的更长。
司狱监门口的守卫一个时辰轮换一次,巡逻军也要一炷香才到。
手中的食盒已经微凉,司狱监有囚犯明日问斩,送断头饭一差,能让顾晚之混进去。
在门口的守卫轮换时,顾晚之掐好时刻,急步走去。
就在一切都毫无破绽的时候,一片落下的叶,扰乱了顾晚之的步伐。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顾晚之骤然回头,看到宫道上散落三三两两的落叶,现在正值盛夏,宫道每日清扫三次,又怎么会堆积如此多的落叶?
哪怕是司狱监的宫道,平日并无来人,清扫的太监也断不敢偷懒。
那只能证明,这些清扫的宫人,早被人支走了……
提住食盒的手紧紧攥住,半晌,又松开。
就在又一片落叶落在肩上时,顾晚之才转身,朝着背离司狱监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座高台,一座先皇时期的废楼,能俯瞰整坐司狱监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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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高台依靠危栏的人时,顾晚之毫不惊讶,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
走近了,终于看清那张狂肆的脸,半隐在楼台的暗处,没有鎏金面罩的遮挡,颈上的痕更显眼了。
“尚宫大人,来的比想象中更快些。”
陆应淮从暗影下走出,像是心情极好,高大的身影压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晚之这一身装扮。
“尚宫大人,这是准备来司狱监偷梁换柱吗?让我猜猜,是准备救你的女官?还是救你的颜大哥?”
顾晚之抬头极轻的蔑了一眼,像是同眼前人站在同一屋檐下,就已经是件难以忍受的事。
“陆大人,抓了我的女官,不就是想看如今的局面吗?”
“自然不是,我想看的局面远不止于此。”陆应淮被顾晚之的眼神刺到了,又换上那副恶相,“待会儿大人就知道了,我为大人排了一出上等的好戏。”
不再看顾晚之的眼,他知道,里面除了厌恶再也挖不出其他的东西,但是一想到那眼里即将充满的情绪,陆应淮难得的稍缓了眉头。
这里是整座皇宫最高的楼台,半座御京城,都俯瞰在脚下。
远处万家灯火皆明,陆应淮斜倚东风。
“尚宫大人在柳河岸放过一出烟火,那是我在除夕夜,见过最美的景了。”
顾晚之听到这话后,眼眸微睁,瞳孔深处有恐惧闪过。
那是顾晚之最不愿回忆的一晚——生辰宴。
同御京城里大多的官家公子小姐一样,除夕夜都在御京有名的柳河画舫,吟诗作对,笑谈天地。
顾晚之也不例外,但她那天来的太迟,自罚三杯后,又同官家小姐一同遵灯祈福。
不胜酒力的顾晚之已经记不起具体的事宜,只记得漫天的烟火在江上炸开,绚烂的天际下是那些官家小姐的惊呼。
再接着,斑斓的焰火变成了一片绯红。
画舫的船只接并着,也燃起了熊熊火光,江河上下,一片叫喊,奔忙乱错的,四处逃窜的,画舫上的官家小姐公子们纷纷跳水自救。
酒酿麻木半晌的顾晚之这才回过神来,是江边的烟火船,走水了。
在画舫的沉木砸下来之时,顾晚之被一道身影推开一并跳入了水中。
惊险之余,顾晚之就着沉船的火光看清了救自己的人——颜棠舟。
也就是从那刻起,颜棠舟被自己的父亲引荐给了年轻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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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深陷回忆的顾晚之,陆应淮又阴霾的笑道,“今日我也为尚宫大人准备了一场,大人看看,喜欢吗?”
说罢,顾晚之便看见陆应淮的眼底渐渐有了光亮,从最小的微光,变成了猩红的颜色。
直到一股腥臭的焦味传来,顾晚之才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望去……
只见漫天的火光,参杂着浓烟,自司狱监的西南角起,一路烧向宫道。
狂风骤起,火窜的更高,噼里啪啦的断木声,接踵而来。
猩红的光,把宫门外的天染成了血色。
顾晚之的耳边已经开始轰鸣。
陆应淮走到顾晚之身后,低头附在耳边,像是阎罗般的低语,“里面的犯人,早在一刻钟之前,就转到了新的狱所,但是重臣之犯,不能随意调动,猜猜看?现在里面关的是谁?”
顾晚之怒不可遏,拔下头上的发簪就向身后的人刺去,清晰的破空声,足可见得,握簪之人下了狠心。
一如多年前,刀剑相向的二人。
“你们逼他认了罪!还想怎样!”
即使陆应淮已经够快的避开,但是因为顾晚之下手太狠,脸上还是留下一道红丝。
舌尖抵了抵牙根,彻底把他惹怒了,多年积压的血性,突然被点燃。
“还想怎样?认罪书不过是你们觉得他屈打成招罢了。”
陆应淮一把将顾晚之的双手钳在身后,陆应淮力气实在太大,顾晚之挣扎不动,半个身子被压在危栏外。
携滚的东风,带着火势的灼热,熏的顾晚之睁不开眼。
“不是说他颜棠舟刚正不阿吗?不是说他清风朗月吗?那就来看看,他颜棠舟,究竟是什么丑恶之徒?看看这些自诩清高的权贵高官又是什么做派?”
被捏着下颚看向火光冲天的司狱监,明明夜色浓稠,但顾晚之还是清晰的看到的从司狱监跑出的身影——颜棠舟。
被刑罚摧残的没有人形的颜棠舟,正拖着狼狈不堪的身体,朝着南边跑去,哪怕步伐蹒跚,也依旧没有回望过一次。
幽长的宫道是刚才顾晚之来时走的地方,颜棠舟背着月色,一步一浅的跑着。
本该有巡逻军的宫道,此刻却空无一人,本该来救火的宫人,却也无动静,一切都诡异的可怕。
终于,在望向宫道尽头的顾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