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几步走到慈宁宫殿外的时候,裴柠远远的就瞧见有两个身穿金甲,体型高大的侍卫正相互推搡,周围围着几个宫女太监,分了两批上前拉架阻止。
待走近几步,才听见那两人拌嘴的内容。
“是你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力,关我的人什么事!”
“要不是你那些人没看好她,我今天怎么会出这档子!”
“你……”
争辩还在继续,裴柠却没了听下去的兴趣。
她嘴角噙着笑意,扬声道:“两位统领这是在干什么?”
被这声音一惊,两人蓦地回身,又齐齐抱拳行礼。
裴柠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到他们跟前,语气飘忽,“怎么感觉……像是在谈论我呢?”
“小人不敢。”两人连忙告罪,摆着手否认。
“那让我猜一猜,今天两位统领齐齐来找太后娘娘……”裴柠以手托着下巴,状似苦恼的猜测,“该不会……是为了城外流民之事吧。”
“小人……”右统领面露惶恐,正欲开口辩解。
裴柠却冷冷的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嘴边,道:“为自己开罪的话还是留到太后面前说吧。”
说完一甩袖子,便欲进入。
这幅姿态,是打定主意不肯放过他了,右统领一咬牙,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挡住了裴柠前进的路,“……小人,小人求裴小姐高抬贵手。”
“小人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求您看在他们的面子上,饶了小人一命吧。”
从接到皇帝下令清剿流民的那一日起,右统领便时刻胆战心惊这一天的到来。
这命令是个烫手山芋,他要是照着办了,不仅得不到半点好,反而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了出去。
清剿流民如此恶劣的行径,万一东窗事发,皇上坚决不会承认,他只会将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
而作为执行命令的他,到时就成了皇上随时可以推出去的牺牲品。
当初一接到这命令,右统领顷刻间便想通了其中关窍,暗地里透了消息给左统领,希望借他之口,将此事禀明太后,求仁慈宽厚的太后出手,制止皇上的荒唐命令。
可他等了两日,也没等到慈宁宫这边有任何动静。
天子诏令他不敢不从,一咬牙,便闭着眼睛将这件事办了。
最初那几日他还胆战心惊,心底担心东窗事发,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右统领今年不过三十又五,祖上也曾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世家,只是近些年来没落了,家中只剩他一个男丁。
靠着祖宗的荫庇,他进宫当了皇家侍卫,一路顺风顺水的成了皇上手底下的金吾卫,从没经历过太大的波折。
如今大难临头,他简直被吓破了胆,忍不住声泪俱下的哀求,“裴小姐,求求您饶了我吧,小人以后一定尽心服侍皇上,服侍太后,服侍太子和您!”
甚至逾矩地拽住了裴柠的衣摆。
裴柠哂笑:“现在想起来老幼妇孺了?你可知那些流民里又有多少老幼妇孺?你把他们关在城外,把他们推下悬崖的时候,怎么不念叨他们是老幼妇孺了?”
她蹲下身子,从右统领手中抽回衣摆,声音淡了几分,“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没梦到他们来找你索命吗?”
从始至终,这人就没想过过那些百姓的性命,他考虑的只有自己。
裴柠这次再没停留,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身为慈宁宫的主人,乃至整个大周的主人,殿外发生的事情崔太后不可能不知晓。
没见裴柠一进慈宁宫,先前拉架两位统领的宫女太监都默默退了下去吗?
崔太后这是摆明了想看裴柠如何应对。
果然,一进大殿,裴柠便看见上首尊位上端端正正的坐着崔太后,手拿一盏清茶,正不疾不徐的饮着。
李公公拿着浮沉,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
裴柠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待太后叫起后,她方才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腮帮子一鼓,极为生气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太后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她下首的脚蹬子上。
什么话也不说。
崔太后伸脚踢了踢她,裴柠便维持着托腮的动作向旁边挪了挪,一副要等崔太后先开口问,她才肯说的架势。
崔太后有些无奈,精神却不自觉在裴柠这一些列动作中软和了些:“这是怎么了?可是又看不惯哪家的小子,没忍住上去揍了他一顿?”
裴柠当即反驳,“姑祖母为什么要说’又‘,我明明就揍了那么一回!”
“那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是打定主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裴柠见状也懒得再伪装下去,当即将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叙述了出来。
“……我还记得您小时候教我,要爱民如子,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起初还只是义愤填膺,为那些枉死的百姓抱不平,浅浅的,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您是没瞧见,那悬崖底下躺的全都是尸体,我一看见就渗得慌,后背全是冷汗,今夜指不定要做恶梦到几更呢!”
她越说,声音越颤抖,到最后竟然直接哭出了声,回首埋在太后膝上,声音呜咽。
“好多尸体,脸上都还带着血,眼睛里全是对我的恨。”
“我回去泡了好久的池子,还是感觉后背发凉……就像他们就在身后盯着我一样。”
“……不行,我总觉着心里不安,我要去相国寺找拟虚大师!”
裴柠后半段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渐渐语无伦次,到最后一抹眼泪就准备即刻离开。
崔太后见状,忙拉住了裴柠,温暖的掌心轻轻抚在她头顶,安慰道:“莫怕,莫怕。”
裴柠埋首在她膝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诚然有做戏的成分在,可裴柠也确实害怕极了。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场景,若不是她心理素质着实强大,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