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芜宫南苑。
废妃罗氏陷入沉沉的梦境：
梦里她还是那个天之娇女，自己长兄是镇国大将军，凯旋归来。她欢欢喜喜穿过繁花、沐着晨露，怀抱她心爱的儿子洺寓去城门迎接大将军。
结果她见到的是狼烟遍地，血雨箭林。
“大将军谋反啦！”一个斥候小兵满脸惊恐的飞奔回来呐喊，“大将军谋反啦！！”
宛如一声惊雷炸塌了罗氏的天地。
“叛军犯上作乱，全部斩杀！全部斩杀！！”陛下下令了！
“不！！不可能——”罗氏扑到城墙之上，抱着孩子跪爬在地去拉扯那个高高在上的明黄色身影，“陛下！我兄长绝不会谋反！他绝不会！陛下您快停手！快停手陛下！”
“陛下！我求求您……陛下！——”罗氏血泪俱下，可高高在上的身影在梦里永远看不清面容，她也听不清这个身影究竟说了什么。
怀中六皇子嚎啕大哭，城墙之下喊杀声高涨。
“快停下！求求你们快停下！”一片混乱间她又扑在城墙上。
却只来得及亲眼看见自己的兄长、子侄、无数将士人头落地。
“不！——”
倏忽间她又回到宫中，漫无边际的青砖石板路上只孤零零的跪着她一个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臣之内妹罗氏月瑟，勾结家臣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当以同罪论处。但，念其诞育皇六子，免其死罪，终身圈禁尽芜宫，画地为牢，永世不得出。”
宣旨的太监永远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圣旨，罗氏神情麻木。
直到看见朔安帝牵着她的孩子洺寓缓缓朝她走来……
“洺寓！洺寓！”罗氏永远一遍一遍发疯似的朝前扑向自己的孩子，那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是她看见那个人，不，那不是人，那是穿着明黄色衣服的恶魔！恶魔在和她的洺寓说说笑笑，他笑问，“小六，犯上作乱的坏人该不该杀？”
虚岁尚且六岁的六皇子玉雪可爱不通世事，从小娇生惯养不好读书的他不明白什么是犯上作乱，但是想到父皇刚刚告诉自己的话，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六皇子点点头。
朔安帝又问，“那小六去帮父皇杀掉这些造反的人好不好？那小六就是父皇最乖的好孩子了。”
六皇子开心点头，“好呀好呀！小六是乖孩子！”
“不！”罗氏突然暴喝，双目赤红，“不可以！”她死死盯住面前这个恶魔，是他带来了一个小恶魔！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两个恶魔！他们毁了她的家族，他们毁了她！
“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罗氏状若癫狂，六皇子被发疯的母妃吓得嚎啕大哭，吱哇乱叫。
“哈哈哈哈哈哈……”梦中的朔安帝笑的猖狂，低头对哭得涕泗交流的六皇子笑说，“哎呀呀，小六你看，你的母妃哭的好生伤心，你就去冷宫里陪陪她吧。”
朔安帝放下六皇子，转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蒙蒙烟雾之中。
一时之间父兄、子侄的身影一起出现在四周回旋，罗氏无数次呼喊都不得回应，崩溃地椎心饮泣。
撕心裂肺的她亲眼看着那个小恶魔缓缓朝她走来……她要掐死他！掐死他！
罗氏缓缓伸出自己的双手……
“啊——”罗氏大汗淋漓地惊醒。
重重床幔之间她缓缓放下自己掐自己的双手，脖颈上是触目惊心的瘀痕，一层又一层。
短暂清醒的她呆呆看向窗外的月亮，脸颊上滑下两行清泪。
*
三月初九傍晚，太子营帐。
“你是说曹丞相和父皇谈了许久？”太子点香的手一顿，“之后呢？”
王福全颔首低语，“之后便是下旨彻查春猎惊马一案。”
“殿下，您说这惊马难道真是人蓄意为之？”王德全在一旁问。
“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王福全白了自己弟弟一眼，又看看太子，问，“殿下可是有什么担忧吗？”
“担忧？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太子轻轻盖下香炉的盖子，缓缓用手掌扇着香气，一张始终带着病气的俊脸轻轻摇着下巴，“只是……唇亡齿寒呐。”
王德全似懂非懂，倒是王福全沉吟片刻。
王福全也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但他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多半是自己也很害怕，故而一脸深沉地发问：“难道这件事会牵连殿下您吗？是谁也不会是咱们呀，陷害的人不会这么蠢吧。”说完还学着太子扇了扇香气装模作样地晃晃脑袋。
岂料太子端起香杆就把王福全的脑袋一敲，咚的一声脆响——
“去你的，知道唇亡齿寒的意思吗你就问。”
二王兄弟相视一眼，委屈瘪嘴。
太子看得发笑，好心解释说：“曹德明这一手算不得高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朝着尽芜宫去的，当初罗氏镇国大将军一手包揽京畿重卫，包括这小小的猎场。这差不多算是明谋了，但他就是算准了父皇多疑，算准了父皇内心不安，算准了父皇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整肃军队。”
王福全说：“难道陛下还担心罗氏叛逆的党羽？不应该呀，当年罗氏满门嫡系尽数斩杀，偶有旁支都已经是很远的亲戚了，再说，不也都全都流放了吗。”
太子轻轻冷哼一声，“你懂什么，这既是帝王心术，帝心难测。”
“罗氏嫡系虽死，但门下门人子弟无数，其旧部虽然散落但也依然存在，至今猎场的队伍以及屠将军手下的军队不都是当初的旧部吗。你想想，如今老五剿匪回来，算是刚刚进入军中，此时要是尽芜宫起复，还有他老五什么事儿？”
“那殿下您担心什么？”王福全更不明白了，“那不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之间的斗争吗，又不关咱的事儿。”
这下轮到太子白他一眼了，忍不住唠叨：“叫你平时多读点书，多读点书。什么叫做唇亡齿寒呐？回宫之后把它给我抄上一百遍！”
说完瞥向一旁偷笑的王德全，太子顺手一指，“还有你，小德子，你回去以后也一样，也给我抄上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