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早,阮萌早早就起了床。家里多出一个人,连睡懒觉也觉得别扭。
寒假作业早就做完了,小说也早停了,阮萌翻出课本听到卧室门外周雪梅和阮爸爸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就心里乱糟糟的看不进去,干脆开门出去,找点儿其他事情来做。
阮萌拿了家里早早买好的“福”字去贴,周雪梅和阮爸爸对视了一眼,先开口道:“老阮,我去买菜,你和你姑娘好久没见,你们好好说说话。”
阮萌对出门的周雪梅视而不见,阮爸爸心里装着事,腾不出心思来训阮萌。
拿着一袋蒜来客厅里剥,阮爸爸欲言又止,阮萌专注地盯着手下早已贴好的“福”字,细细按压着边边角角,像是要盯出一朵花。
剥得满满一碗,阮爸爸还是开了口:“小萌,下个月爸爸就不在矿上上班了。爸爸和爸爸的同学杨叔叔说好,去给他管工地,你去你妈妈那边住行吗?”不等阮萌回应,阮爸爸急急补充,“你放心,爸爸的退休工资全都给你装着做生活费,不够你给爸爸打电话,爸爸给你打存折上。”
阮爸爸丢下“大炸雷”,阮萌却再不会跳起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她只不过停了停张贴“福”字的手,就平静的开口:“我不去我妈那边,反正爸爸你出差,我一个人在家也习惯了,还有一个学期,以后我高中住校。”
阮爸爸尽量放软了声音安慰阮萌:“你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让工会去跟你妈妈说,她......”
“爸!”阮萌打断阮爸爸,“我们上思想政治课,老师问‘如果父母离婚后不抚养子女怎么办?’同学们回答‘告诉爷爷奶奶’‘告诉老师’,只有我回答‘可以先找工会的叔叔阿姨调解,如果父母还不履行抚养未成年子女的义务,就可以直接到法院起诉’。”
阮萌转头看阮爸爸:“我比我同学懂得多多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懂事了,不是小孩子。”
阮萌这样“出格”的回答早就有人传到了阮爸爸耳朵里。人人都夸阮萌懂事成熟,曾经阮爸爸也因此而感到骄傲,但此时此刻,阮萌明明是笑着说出这些话,阮爸爸却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职的大人。
他知道冯宝华这个当妈的对阮萌的“仇恨”,从阮萌当众说父母离婚要跟爸爸开始,冯宝华就把阮萌和他划到了一国。
阮爸爸既愧疚又无力:“那小萌自己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爸爸每天晚上都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到更多合理的支撑,减轻自己的负疚,阮爸爸尽力解释:
“小萌,爸爸也是没办法,矿上没效益,爸爸只能到外面找来钱处。你以后读高中、读大学都需要钱。你毕业了,爸爸还想在你上班的地方给你买一套房子。这些都是当爸爸该承担的责任,爸爸不是不要你。”
阮萌平静地笑着,反过来安慰阮爸爸:“我知道,我都明白,这几年矿上走了好多人,爸爸出去挣钱也是为了我。爸爸放心,我会好好吃饭、好好读书,考上露城一中的。”
阮萌是真的不难过。她只是想明白了,原本以为是盖世英雄的爸爸原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有着最世俗的欲望,就算曾经信誓旦旦说不会给阮萌找后妈,但当一个女人摆出全心依赖他的样子来,他一样会沦陷。
他也有怯懦的一面,将不得晋升归咎于阮妈妈,是离婚影响了他的名声,他想要逃离这个令他充满了失败感的地方。
当然,爸爸也没有骗她,矿上资源枯竭、破产改制,也的确是他出走的原因之一。
阮爸爸自认他已经倾尽全力保障阮萌的成长,他把阮萌带进卧室,打开衣柜抬起隔板,告诉阮萌:
“这里面的三万块钱是家里所有的积蓄,如果我有什么事,你就拿着钱去找你妈,她会管你的。”
眼泪哗啦一下流下来,原本冷静克制的阮萌紧紧咬住嘴唇,为什么要在临出门的时候说这种话:“爸,你不要乱说......”
阮爸爸倒是坦然,他伸手给阮萌抹了抹眼泪:“哭什么,人这一辈子有些事不好说,你还记得你去他家和他家姑娘一起睡玻璃房的李叔叔吗?”
矿上最后一批盖起的楼房,李叔叔家将阳台拓出一截,改造出一间玻璃围镶的小房间。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增加住房面积,只知道玻璃小房子好像童话故事里的水晶屋,个个都想要。
阮萌点头,阮爸爸叹息:“你李叔叔前几个月去江里游泳就没爬上来。”阮爸爸有些唏嘘,“还有你毛叔叔,在矿上干了一辈子的安全生产,出去打工,去年给捂在下面也没了,一辈子安全生产,退休了反倒没逃掉。”
阮爸爸转身放下隔板:“‘意外’这种东西说不清楚。”试了试,隔板不再翘起,阮爸爸回身郑重交代阮萌:“小萌,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妈永远不会害你,要是爸爸真有事,你就把钱给你妈,让你妈供你好好读书。”
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上一刻阮萌还忍不住想要恨他,下一秒他又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永远都是这样!怪他是自己不懂事,不怪他,阮萌却憋得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人要这么复杂?不能简简单单,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她永远是爸爸听话的乖小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金鑫赶在学校开学前赶回了学校,最后一学期,他不打算再四处跑了,他要放下手里所有的事,安安静静陪阮萌中考。
第一关:体育——立定跳远、一百米跑、定点投篮,每项十分,总分三十分。
阮萌只有定点投篮能保证满分十分,立定跳远靠运气在七分和八分之间摇摇晃晃,而百米跑阮萌只能哭唧唧求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