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她要把他所期待的孩子送走时,他一度觉得她该死,和她的缘分应该到此为止,他不需要这种心眼狠毒的女子留在自己身边,以往的一切都是他瞎了眼。 但这几日,他开始烦恼,有时睡至半夜,突然坐起来,总想过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有一次前去,他开始惧怕,怕一推开门,只看到女儿一个人睡在不见底的摇篮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惧怕自己会恼羞成怒——竟然对她抱有期望! 第一次潜进寝室,看到一个身影在榻上抱着孩子打瞌睡,这个样子,让他想起夏日炎炎,她为自己扇扇子的情形,她天生就是一个贤妻良母,现在他想看到实质的东西。 她好几夜都没能睡上一觉,这种付出,他都看得见,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对孩子的感情。孩子虽小,但照看起来实在劳累,有时就是熬时间。 他熬过,但是,明显还不够。 再后来,每次突然过去,都是想让自己心安点,不过没想过跟她碰面和说句话。 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很多事都还没有解决,比如自己与她的关系。 她突然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要让前朝官员知道了,肯定又要发动一次弹劾,罪名是自己强抢民女,非要弄得天下人皆知不可,成为皇室中一个不可抹去的丑闻。 他虽不至于去坐牢,圣上和薄太后也不会允许储君去坐牢,此事如果真被散播出去,自己会被赦免,但她就不一定了。 并且十有八九会死在里面,因为死无对证,只要她死了,便没有人再能以此来威胁他。 他尽管怒不可遏,但也没想过要她的命。 人一旦动了真感情,就无法挽回了。 这几天他一再回来,一再确定她的存在,确定她对孩子用心良苦,无非也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她是值得他放在心上的。 他从小到大都没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地念着一个女子的好,以至于会半夜惊醒,赤脚在屋子里反复游荡,想办法保住她们。 他要保住她的声誉,保证宫里人今后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让她难堪,下不来台。 他过不了这坎,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即使她在外曾嫁给别人为妻,他也认了…… 她生育过,他早就知道,他也是有妻妾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女子的形体变化? 他一开始就派心腹去过她的家乡长陵邑私下调查过,只调查出她曾经是反王的后代,但没调查出她曾经嫁作他人妇。 说到底,他还是想简单了,只以为她和别人生育过。 女子在嫁人前生育,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儿,孔丘和他的母亲便是如此。 他以为她遇到自己之后就能收下心,安稳和自己过日子,只是没想到。 几日前,他又派邱思和郅都去了长陵邑,才知道金王孙已经和李家丫头生了儿子,臧儿知晓女儿被接进了汉宫,便三番两次去金家索要休书,都被金王孙拒绝了。 是苏小鱼以太子的身份向金王孙施压,这才让金王孙写下了一纸休书。 刘启轻摸手臂,这份休书就藏在他的衣袖里,从现在起,里面的女子真正恢复了自由之身。 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可不是让她平白无故去死的。 为此,他还特意去了东宫长信殿,有些事,需要得到她老人家的支持。 这天,王阿渝在寝室喂饱女儿,把她哄睡着了,便尝试悄悄放到摇篮里。 十几天下来,孩子已经逐渐开始习惯睡平缓的软塌了,直到睡醒了再啼哭,放在以前,一碰摇篮就开始哭闹。 好习惯都是耐心培养出来的。 她这边刚把面容遮好,要回浣衣室,就见苏小鱼和自己在院子里走了个顶头。 她立刻转过身。 以前苏小鱼是不会与自己走顶头的,他会像刘启一样小心地回避着自己。 若像现在这般头顶头,自己转过身去,他也会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从身边擦肩而过。 但现在,他好像没有走过去。 王阿渝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定住的影子,疑惑他为何还不走。 “孺子,跟我来吧。”苏小鱼突然在她身后开口道。 她有些尴尬,是刘启终于要见自己了么? 可惜她还没有精心打扮一番,也只能转过身,苏小鱼好像也有些尴尬,走在前面带路。 他一路把她带到了刘启的书房。 王阿渝很害怕,轻轻推开门往里探,就瞧见刘启坐在案桌后面翻看着什么。 苏小鱼没有跟随,自动隐身到门口等候。 她半掩着脸,悄悄到了中厅,站在一侧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跪在席地上,眉眼低垂。 一到危机关头,她就表现如此。 刘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跟他硬刚就是找死。 刘启似乎没有看到她,只顾着翻阅手中的东西,眼皮都不抬一下。 除了担心女儿睡醒,王阿渝倒是不怕磨时间。 有些事情,总要面对。 就在王阿渝以为刘启要屏息凝神痛斥她一番时,忽然发现又一个身影悄然进来,站在自己对面,中厅的右侧,也是悄无声息地跪在地上。 是青黛。 青黛身后跟着太子妃。 她由苏小鱼引着进来,向刘启行礼时,刘启也没抬头看,便只好缓缓坐在一侧,正好是刘启看不到的位置,看样子是旁听者。 人到齐了,苏小鱼看向刘启,刘启仿佛还没看够手里的简牍,他又自行退到了门口。 王阿渝瞥了一眼青黛,顿觉心塞,真想自戳双目,再也不想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