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经常往关东派出络绎不绝的汉使,时时把各藩国之事传回来,这些汉使多于内臣担任,与朝廷派驻各国的丞相和太傅又不同后者多负责诸国的系列政务和教化,而汉使出行基本是专门专事的,带来的也是对各藩国侧面和细节的打量。 而刘启尤其喜欢这种亲身经历,以小见大的。 从智囊晁错被斩后,刘启再没有了平时可以推心置腹商议政务的大臣,又不能事事全靠丞相管理下的百官系统,要想更多了解实情,便把这些汉使召来,亲自说与自己听。 汉使见四下无人,便直接说起在梁国的所见所闻:梁王每次出行,必高举天子旌旗,前呼后拥,千乘万骑,其宏大气势与规格已与......圣上无异。 汉使在说梁王在僭越。 刘启默然,这个唯一在世的弟弟有战功,所以才大力封赏于他,赐他天子旌旗,赏他千乘万骑,一是示范给天下人看,拥护朝廷定会得到嘉奖,二是安慰东宫的老人家。 如此超规格封赏,并不意味着要立他为储君,相反,是作为一种补偿,过过准天子瘾后,希望他点到即止,见好就收。 哪想他在关东如此耀威煊赫,是想和东宫里应外合,弄成既成事实,让自己顺水推舟,还是想与朝廷竞争人心? 看来太子人选,必须马上推出。 几个儿子在心中过了一遍,除了最小的刘越刘乘、有病的第三子刘阙于,和让人颇没颜面的刘端外,最出色的无疑是前两个,刘荣和刘德,再者刘非,然后是刘彭祖,最后是小野猪。 皇子的母亲,确实能影响到儿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是不是有决定性影响? 刘启承认,喜爱其母,会对这个母亲所生的孩子有偏心,但并不绝对,相应的国家情势需要和孩子本身的能力,才是决定性的。 因栗美人是齐人之后,所以刘德竟罕见地继承了齐地稷下学宫的传统,小小年纪便钻研起儒学,让做父亲的颇为称赞。 刘启自己虽是学黄老之学长大的,但并不排斥其他学说,任何学说学识精通了,都是本事,自己也希望汉宫里除了当年刘交之外,还能出个杰出学问大家。 但这不是储君的必要素质。 刘非的杰出,是勇力,他已证明了自己。 但一个帝王,对人才能识善用,自会从臣子中找出各种勇力之人。 现在汉境,从前朝百官,到散落各地的侯爵,以及在各郡做郡守的多是勇武的功勋阶层,冲锋陷阵不一定需要他亲力亲为,倒是他的文采,一塌糊涂,这是不行的。 刘彭祖,这个儿子喜欢韩非和李斯的法家那套东西,倒令他这个做父亲的兴趣盎然,能灵活启用法家、道家、儒家混用的,其实是天生的帝王胚子,足以御天下。 可惜,他只喜欢法家,这会让社会变得刚硬,缺乏弹性。 秦朝统一天下,随后崩,就是前车之鉴。 至于小野猪,小家伙本不在考虑之列,年龄太小了,虽经常说话头上一句,脚上一句,挺合自己心意,但大汉暂不立娃娃太子。 如此想来,倒是刘荣,人虽接近中庸,倒挺合适了,他没突出的优点,也没有特别让人诟病的短处,性情也和缓不极端,倒像个守成之君的样子。 汉成立至今,五十余年了,缺的应该是守成之君吧? 刘启烦恼地看看窗外的天,草长莺飞,正是决计政务的春季。 他考虑问题,先看能不能一劳永逸长远地解决,若不能,十年八年如何? 还不行,能否解决眼下三五年的? 若能,也会先定下,到时再说了。 至少现在刘荣能解决东宫要刘武做皇太弟的问题,能掐灭刘武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次饮酒,自己确实喝多了,口误而已。 后来七国战乱,自己不过是利用了那次口误,让刘武为长安出了力。 现在,他的皇太弟梦,应该凉一凉了。 那天,王阿渝去暖云阁看望王儿姁,她第二个儿子刘寄已经出生。 姐妹俩虽平时相处并不太和睦,但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 整个未央后宫,谁和谁的心能贴合?一遇到利益,不是合伙就是拆台,自家姊妹,即便合不了伙,起码不能拆台。 这边刚到了暖云阁甬道上,恍然看到前方树下站着一修长身影的锦衣男子,后宫里被阉的男子内侍并不多,很多殿里长秋豆或詹事都是由外面的士人担任。 所以王阿渝并没认出这背影是谁,也没去理会,刚拐过宫道,就见那身影转过脸来,看到了王阿渝,遥遥拱手行揖礼——竟是关雎殿的刘荣。 王阿渝也奇怪,他怎么在暖云阁附近转悠? 未央后宫里,并没特别禁止成年男子进出,但总要避嫌的吧,何况王儿姁也就二十岁,刘荣都十七八岁了,要让父亲看到你不学六艺,却在年轻的庶母身边转悠,这坏印象还得了?! “找王少使有事?”王阿渝特意停下来多嘴问上一问,毕竟这里面住着是自己的妹妹,若是别人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刘荣倒也有礼,对这位年轻貌美的庶母保持着五步开外的距离,“我在等人。” “等哪一位?我正要进去,帮你唤一声。” 刘荣却面有难色。 李尚宫突然用眼神示意了下,王阿渝这才注意到前面走廊花架下,有两个窈窕的身影在嘀嘀咕咕,竟是阿珠和......采薇。 阿珠是馆陶公主赠与王儿姁的侍女,与关雎殿有联系,并不令人惊奇,以前王儿姁在关雎殿待过一阵子。 只是这个采薇让人看了有点闹心。 尤其是李尚宫,最讨厌她,看到她就想到死去的银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