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有一句民谣,人人、会唱,是专门说灌夫的,‘颍水清清,灌氏安宁;颍水浑浊,灌氏灭族。’魏其侯包庇这等顽劣不冥的恶徒,意欲何为?” 一席话说得窦婴头上冒冷汗,照这,灌夫非死不可! “丞相上述话有意夸大其词。若说灌夫酒后胡言乱语,有失德之罪,我并不否认,但说到灌夫垄断利益,大肆吞并他人的良田——” 窦婴顿了顿,心一横,也是被逼急了,开始守着刘彻和众臣直接攻击田蚡本身,“若这种做法说为有罪,但只是灌夫一人有此罪么?丞相近年来所作所为,可曾反思过自己?作为陛下最信任的百官之长,不也经常私授别人钱物,到处占人良田,府里有无数来路不明的女子和各类奇珍宝货,是不是比区区灌夫之流危害更甚?灌夫若只是危害颍川一地,可丞相却身处长安,享负了天子的嘱托不说,又为百官做出什么样的表率?” 众臣都惊呆了,这已经不是在辩论灌夫是否是死罪的问题了,而是延伸到田蚡本人是否有资格做丞相,或有罪的问题了。 连帘子后面的王阿渝也听得如坐针毡,自己的弟弟有这么混帐? 倒是刘彻安静地听着,沉默不语。 田蚡也没想到他会狗急跳墙,拉自己下水,马上阴着脸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对刘彻道:“幸亏陛下登基以来,天下太平无事,臣才得以为陛下所信任,出任丞相。臣作为一个男子,的确贪了些钱财,平素也有爱田宅和声色犬马的毛病。但人生一世,臣也仅爱些歌伎艺人、工匠巧品、黄红之物而已,再别无他念啊!” 然后瞥了一眼义正词严的窦婴,明显意有所指,“臣可不像魏其侯和灌夫,有远大的理想,虽无职无位,却多年来培养大批门客,广交天下豪杰壮夫,动则不分昼夜地商议国政,腹诽谤测对朝廷的不满。” “不是抬头观天象,就是低头寻谶语,并经常窥测东西两宫的嫌隙,就天天盼着天下再发生像七国那样的战乱,他们才有机会上战场再立功,以羞辱像我这样的无功之人。臣也不能明白魏其侯和灌夫整天到底做这些,究竟是希望我汉好呢,还是不好呢?” 这种指控直指窦婴有可能谋反,可比窦婴指控他的贪财和声色犬马严重多了。 连帘后的王阿渝都吓了一跳,心想:窦婴不能活着了,居心叵测,竟还想着给儿子惹是生非,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连刘彻也眼神凝重起来,这狗咬狗,终于咬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内容。 其他大臣则一片死寂,吓得眼神都不敢动。 这是双方拼命往死里挤兑对方啊。 窦婴只能噗通一声跪倒,“丞相每一句都明为猜侧、实则污蔑臣,请陛下明鉴!” 田蚡也伏拜在地,“臣句句属实,请陛下明鉴!” 刘彻自己不鉴,看了看沉默的大臣们,问道:“这两人谁说的对啊?” 刘彻的眼神最先停留在御史大夫韩安国身上。 韩安国只能赶鸭子上架,吞吞吐吐说道:“魏其侯说到灌夫的父亲为国战死在沙场,灌夫身负重伤也勇于杀敌,名声勇冠三军。这是勇士的行为,若没有其他大的罪过,只是因醉酒失德,引起口舌之争,确实不应该处死罪。这一点,魏其侯说得对。” “但丞相又说,灌夫平素勾结恶人,家资巨丰,横行颍川,凌辱侵犯皇亲国戚,这就是所谓‘小枝比枝干大,小腿比大腿粗’,其后不是折断,就是分裂。所以,丞相的话也对。陛下英明,请自己来裁决这件事吧。” 这等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等于没说。 刘彻又看向主爵都尉汲黯。 汲黯耿直,“臣以为,魏其侯说得对。” 刘彻又看向内史郑当时。 郑当时就吱吱唔唔,“好像魏其侯......对吧?” “你问朕!朕不是在问你么?这俩人到底谁说得对啊?” 郑当时索性连吱唔也没有了,缩着头彻底不说话了。 其他臣子,也都低下头,不评论。 刘彻就很气,“你们这些人,平素就经常背地里对魏其侯和武安侯说长论短,今天当廷辩论,又都畏首畏尾不敢说话了。以后朕再找机会处置你们!” 然后宣布散会,自己回到后殿见王太后。 王阿渝已挪步餐室,正准备进膳。 刘彻进来就坐在母亲右侧,拿起了箸。 王阿渝一边给刘彻布菜,一边问道:“可辩清楚了?该治他们的罪了吧?” “嗯。”刘彻点头,“灌夫死罪难逃。“ “窦婴呢?” 刘彻有点语焉不详,只管继续吃。 王阿渝生了气,把箸往案上一丢,“你没听丞相和御史大夫韩安国说啊,他勾结天下豪杰壮夫,腹诽朝廷政务和东西两宫,有这等居心之人,你还等什么?幸亏太皇太后崩了,要还活着,这还得了啊!天下都是他们窦家的了!” “没那么严重。”刘彻夹了菜放碟子里,放在母亲案前,“这个好吃。” 王阿渝不吃,推得远远的,“皇帝今天要不处置窦婴,我就不吃饭了,你什么时候处置我什么时候吃。有本事,你就饿死你娘吧!” 刘彻有些吃惊,“如此美味,真舍得不吃?” 王阿渝马上气得骂:“现在我活着,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作贱我弟弟,哪天我要死了,还不像宰割鱼肉一样把他给宰了?再说,你是皇帝,你怎么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一样,不为你舅舅说句话呢?从小,你舅舅少疼你了么?还有那些大臣,你在,他们]还能随声附合两句,哪天你也不在了,这些人能值得信赖么?” 反正王阿渝说什么也要绝食。 刘彻没办法了,只好下令把窦婴下狱。 至于下一步怎么处置他,还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