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徐嫂子又凑近小声提醒:“咱听说他那万卷楼跟咱南京的哪个大官有联系,没到那份上,你可别跟他较劲啊!”
听到这话,楚易默然不语,如今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历史遗留原因,好在他努力将银子还上便是,对方即使有背景,在这陪都也不可能不问缘由就强买他的铺子。
似乎看出楚易有口难言,徐嫂子也没继续说陈掌柜的事,转而提起书肆:
“我也不多言,公子你心里有数就好。但有一事,你可别怪嫂子说话不中听,原来秀才公专心举业,恐怕对这书肆生意也不甚上心,公子要是想卖了铺子专心举业也就罢了,可若想认真作营生,恐怕得好好想想。”
她的话和楚易的想法不谋而合,楚易眼前一亮,说道:“请嫂子仔细说说。”
徐嫂子没想到楚易会是这个态度,本以为读书人都清高自傲,自己多嘴讨不了好,楚易的态度就让人心里舒坦,这让本打算只略提点一句的她不好意思了。
“那我便说几句,说得不对了,公子可别放在心上。”
徐嫂子将楚易拉到房檐下,躲开正午的太阳。
“秀才公售卖举业书籍那肯定是第一等要事儿,那些小说戏曲等无根之言,岂是学生们敢看的?
可咱这三山街这老多书坊书铺,光是四书五经,每家都有个几千本,要想从他们中出头,就要想些别的招了。”
虽然对徐嫂子关于小说戏曲等书的看法有些不同意见,但楚易也明白现在的风气就是如此,即使话本销量再高,在文人眼里也是‘淫词艳句’,是远及不上圣贤书的。
“那依您之见呢?”
听到楚易文绉绉的话,徐嫂子不好意思道:
“我也是看我家小子读书,他去的那社学先生是极好的,就是这课本得需自备,如那《日记故事》、《神童诗》等书都得入学就备好,而且里面图画多,比起一般的书都要贵一些。
我想着每年入学的孩子那么多,而要参加科举的生员才有几个,倒不如弄些蒙书回来,可能打开局面。”
听到这里,楚易明白徐嫂子实际上对社学教授的内容并不如何了解,她只知道需要自备《神童诗》等蒙书,实际上,如四书五经等内容,等他们识字后就会教授,并不是只有准备科考的学子才会学习。
但除此之外,徐嫂子提得建议确实不错,现代书店销量最高的除了教辅用书,就是童书了,有的家长一买就是几十本,真不愧有吞金兽之名。
可这又绕了回来,与那些大书坊相比,带插图的童书更是他负担不起的,就是成本这块,大书坊刻印千本,成本能打到一本四百文,而若是他自己找人刻,成本至少翻个倍,同样定价下,人家吃得肚子流油,他却要赔得裤衩都没了。
因此,初期他绝不能和同行拼销量,只能重新定位,找到还未开发的蓝海。
想清楚后,楚易谢过徐嫂子,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然后在她欣慰的目光下离开。
***
南京地处南北之交,往来商贸荟萃于此,其中三山街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而它的附近,就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秦淮河——
所谓晚明江南戏曲,夜间声彻九霄,金陵都会之地,南曲靡丽之乡,那真是好一番江南做派。
此时正值农历九月,距离乡试结束也有月余,路上士子文人繁星如数,乡试揭榜后,被录取士子锣鼓喧天举天同庆,没录上的就呼朋唤友一醉方休,那是各有各的畅快。
而在人群熙攘、不见尽头的街市,两边店家招牌林立,楚易眼睛一扫,就看到有文秀堂、兴贤堂、长春堂、凤毛馆……其店外都标明“书铺”“刻字镌碑”等字样。
其中一家书铺外挂一牌子,上书‘精选《新刻按鉴通俗演义列国前编十二朝传》于此发卖’,这就是古代版的广告了。
但一看这名字,楚易察觉到不对。
在他记忆中,按鉴就是指小说内容是依据史实演义而成,一般是依据《资治通鉴》或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的内容编写。
那这书名意思就是按照资治通鉴中战国时代列国史实编写的前传,可在他的印象中,《资治通鉴》是不记战国以前的史实的。
转念一想,他明白了,这所谓的依照史实就纯是作者的脑补,只是找了个按鉴的名头好卖罢了。
与现代不同,如今的演义小说还是比较规矩的,人们也会对自称是依照史实编纂的小说趋之若鹜,这就催生出许多瞅准商机胡编乱造的小说,进而收割韭菜。
楚易陷入思考,没想到如今就有这种促销方式了。
一路走来,类似刚刚那家书铺的很多,演义类小说也是自《三国演义》发行以来,普遍流行的类型,在这里受众很广。
这里除了书坊银楼,卖吃食的倒没几家,都是些桃李周丨庭,人来送往的高大酒楼。
路边有些小摊贩在售卖杂货,倒是没看到卖书的,也是,在这众多书坊的地盘跟人打擂台,那也打不赢啊。
楚易逛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个馄饨摊,那里还摆了两张桌,只有一张桌有客人。
他上前去要了碗馄饨,一共十五文钱。
收了钱后,摊主一手摸过一张皮,另一手持秣子,在馅盆里一过,再往皮子上一搭,一个小馄饨就进了锅。
等盛上来一看,清醇鲜亮的汤里,十数只皮大馅小的馄饨挨挨挤挤,上面还飘着几叶芫荽,浓郁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被虐待好久的胃似乎才反应过来,在楚易身体里闹得天翻地覆,他也顾不上烫,稍微吹了吹就就往嘴里放。
一咬下,热呼呼的汤顺着喉咙就滚下去,肉馅的鲜美和爽滑的面皮,分不清主次君臣,只感觉一切都刚刚好,从嘴里暖到了胃里。
也就在这时,一直在楚易耳边吵闹的烟火气才突然像戳破了一张纸,那些叫卖声嬉笑声才真切的传入耳膜,在他身体里鼓噪。
嘴里的鲜香从口腔渗透进大脑,然后流入身体里,楚易这才意识到——
他是属于这里的。
他不是过客,前世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