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愣。
院中,穿了方便运动的深灰袴服,还梳起高马尾的佐江小姐闻声回头,暗色眼睛里映着清晨尚未明亮起来的光。她朝杏寿郎点点头:“回来再吃早饭,可以吧?”
杏寿郎哪有不乐意的,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佐江便带着他往院外走,方向是山顶。她边走边说自己的计划:“……也别过量运动,至少今天你跟我一起去山顶,然后再回来就行了。”
说着,她侧脸一瞥他,虽然面上没有笑意,但眉目舒展,神情显然是放松的,“矢雾山的日出还算好看。”
即使是夏初时节,林间空气流动带起的风依然很是凉爽,更何况现在还是早上。因为太阳还没出来,天色稍显黯淡,四面涌起的雾气更是加重了些迷蒙的感觉 。
杏寿郎还记得之前乘船经过,船夫大叔介绍矢雾山说:“……尤其是春夏的时候,雾天比较多。”
果然如此呢。
“佐江小姐经常去山上看日出吗?”杏寿郎说着看向脚下,隐约能从灌木间分辨出一条向山顶蜿蜒延展的小路,简直比羊肠还要细,还要浅。
他有点想见见那次被他抱着,一起咕噜咕噜滚下去的小熊。佐江小姐说过,它还住在矢雾山上。
“只是偶尔。”佐江语气淡淡,“我不爱看日出,也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
话是这么说,可是佐江小姐还是带着我走上去山顶的路,还告诉我这里的日出好看了呢……杏寿郎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想起了那天夜里坐在篝火边,佐江小姐讲过的雪人的故事。
佐江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杏寿郎也不能给出准确的判断。
他知道佐江小姐是个颇具好奇心,但不爱热闹的人。她脾气不太好,嘴很毒,说话很冲,平时总是爱搭不理地垂着眼,微微蹙着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管对方是谁,都不乐意看去第二眼,感觉很难接近,更难相处。
他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像经久不融的雪,仿佛连阳光都能抵抗。后来相处多了他意识到,佐江小姐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的佐江小姐会是隔窗观火的雪人吗?
似乎快要到山顶了,视野渐渐变宽,天色也越发明亮了。他们脚步依然轻快,并肩向前走着。
佐江很少做话题发起者,所以这一路上多是杏寿郎没话找话似的说着:“……说起来,佐江小姐一直都没有问过我在藤袭山的经历呢。”
佐江目视前方,只轻轻动了动眼皮。她是有些好奇他在那次试炼里的所见所闻,但又觉得这不是当事人之外的人可以主动提起的话题,干脆就不问:“知道你活下来,也足够了。”
“那您写了那封祝我好运的回信了吗?”
“写了,还没寄出去。你想看,回去我拿给你。”
杏寿郎没拒绝,爽快道:“好啊!”他不给周遭彻底安静下来的机会,转头遥望着东边的方向,“我喜欢看到日出。”
“嗯,”佐江应声,“日出了,鬼就躲起来了。”
杏寿郎笑了一下:“是呢,日出后就没有鬼了。”可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看到日出。
他喜欢看到日出,起先是因为母亲喜欢,因为父亲总是在危险的夜色中工作,太阳出来了,父亲也就安全了。
可父亲却笑着说:“如果死亡不可避免,我希望它会在晨曦中到来。”
但曾这般说过的人,如今却悲痛欲绝地留在黑夜中。
杏寿郎向前踏出一步,身影穿过稀薄许多的雾气,正式来到了矢雾山顶。远处朝雾缭绕,群山连绵,新日还在云后隐现。南边那条可以连起他家跟矢雾山的河蜿蜒而去,山下早有忙于农事的人在活动了。视野比他想象中还要宽阔。
佐江习惯性退避开朝阳将会升起的方向,静静望向山下的河。她似乎看到了早起帮长子到岸边晒网的青田太太,正要仔细看,就听到沉默了片刻的杏寿郎说:“您还记得当年我父亲来时穿的那件披风吗?”
那件烈焰灼尾般的披风吗?那着色和图样简单,却比瀞灵庭诸位队长的队长服还帅气的披风,她当然还记得。
杏寿郎稍作停顿后,又说:“我想,如今我也该试着将它担在肩上了。”
……担在肩上?
这说法倒是有趣。
佐江瞥了他一眼。
这说法听起来不像是要穿搭一件衣服,而是要从父辈那里继承起什么沉重的责任。
……嗯,也的确是一份沉重的责任吧。
东方的天际倏地明亮起来,晨风随之吹拂而上。佐江下意识眯起眼睛,按住头发,歪头躲避了一下,看到杏寿郎仍侧着身往那边望去,衣摆猎猎,鬓角额前金红的发都被风吹开,露出奕奕的笑来:“佐江小姐,看啊,天亮了!”
佐江反而迎着光,全心全意看着他。
曦光与微风缠绵,在他身后织作朦胧的轮廓。
他才不需要回家去继承一件披风。他早拥有了独属自己的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