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里赫赫有名大贵族。
嗯……换成现世,尊贵的忠行大人一家在四枫院面前也算不上什么。
说话时,夜一大人坐在桌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摇晃酒壶:“要是人人都不惧怕死亡了,那我们可就要忙死了……你说是不是,小佐江?”
我追随她的目光看向对面,我的那位死神小姐却头也不抬一下,继续看着面前摊开的书本,几乎没什么情感起伏地说:“不是,最后忙死的绝不是热爱偷懒的您。”
夜一大人哈哈大笑,忽然转头看向我,轻快眨动金色的眼瞳:“她说话总是这样不留情面吗?”
……不,别说不留情面的话了,她以前甚至不曾像现在这样大声说话,更不敢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不识字,就连阅读也做不到。我注视着对面那张与雪江小姐一模一样的脸庞,最终选择什么都不说。
生前,我未曾向她伸出援手。死后,她却拯救了我……也忘记了我。
被她送到尸魂界后,我在一片不繁华也不冷清的街区睁开眼,成为这一带唯一一个会时不时感到肚子饿的魂魄。
普通的魂魄叫做『整』,会感到饥饿的整很少,所以在治安较差的街区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并不多。如果不是夜一大人找过来,我估计会饿死在那里。
是的,一般来说,人死后不会再有饥饿感,除非堕落成带着面具、胸口空洞的『虚』,也就是差点在现世吃掉我的巨大怪物。在强烈的饥饿感驱使下,它们会捕食一切富含灵力的魂魄。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成为『死神』。
据说这样的魂魄也会有饥饿感,需要进食,而且拥有掌控灵力的潜力,只要去真央报名学习,接受各种训练,顺利毕业后就能成为拥有斩魄刀、不会老去的死神。就像死去的雪江小姐那样。
“雪江”以及其他饱含恶意的名字都被抛弃了,她转而选择了一个别人随口赠予、发音简单、毫无恶意,且带着几分男孩子气的名字,就此成为了“佐江小姐”。
于她而言,我不过是她“魂葬”过的千百个魂魄中的一员,没那么年轻也没那么穷酸,顶多因为死后到处乱跑,还差点被怪物吃掉,害得她必须加班处理,在她的眼中才勉强算得上特殊。
所以,当夜一大人带着我出现在她的小院时,佐江小姐眉头紧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悦之情——在那张熟悉的脸上,这是相当陌生的表情。
“您乱捡人回家的毛病该改改了。”虽万分不悦,可最后她只是这样说,“就像二十多年前您带回来的那个疯女人,没有任何用处,只会给人添麻烦。”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敞开院门,腾了一间空房给我,作为相应的代价,我要帮她照看住在隔壁的老先生。
越靠近瀞灵廷的街区,治安也越好,有不少死神会溜出来闲逛,所以住在这种街区也不必再担心会饿肚子。不过,安宁是需要代价的,生活在这里的普通整长期暴露在死神们磅礴的灵压之下,一般都比较“短命”。
住在佐江小姐隔壁,教导她读书写字的桃先生就是如此。成为死神后佐江小姐就定居在瀞灵廷,偶尔会回到廷外的街上探望这位老人家,但每次都不会待太久。桃先生对此颇有微词,他在院子里种下一棵梅树,只为引得佐江小姐前来。
我搬来时,桃先生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了。后来的二十年间,他也会时不时慨叹几声不公平,觉得自己还有太多东西想要写下来,可时间却不会为他停留。但有时桃先生也会发自内心地,为第二次生命即将走向终结而高兴。
“在这里‘活’得太久,就会忘记真正活着的感觉。”桃先生是这样说的,“到那时,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如果我活得再久一点,或许就能有更多的体会了。但我当时还是太年轻,只是点点头,并未真正理解其意。
送走桃先生的那天,我帮忙打扫卫生后返回,院门一开,有些时日未见的佐江小姐就坐在廊下,手臂支在屈起的膝盖上,歪头看向墙头探入的春梅枝条,泰然而安静。
她还跟年少时一模一样。不是说外表,而是对那颗对世事茫然无措,下意识保持距离,却又怀着好奇与郑重的心。
在佐江小姐身边摆放着一摞薄厚各异的诗集,这是桃先生特意留给她的,其中内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那枝春梅是别人家院子里的,但风一吹,佐江小姐家的院子也落满了花瓣。她转过头来,语气有些疏离和百无聊赖,说:“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
我斟酌着该如何作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肯定见过你……我是说生前,活着的时候。就像队长捡回来的那个疯女人一样。”
“……那个疯女人,后来如何了?”
但佐江小姐已懒得多说,面上神情也没有丝毫改变,反正对她来说,那个疯女人除了眼熟也没什么特别的。最后她只是简洁回答说:“死了。”
说罢,拎起系着一圈细绳的诗集,骤然消失在廊下。
其实不用详细作答,我也能猜到那个疯女人的结局。对于一个执念至深,疯疯癫癫的魂魄来说,堕落为『虚』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如果……如果我没有跟死去的佐江小姐重逢,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我学着佐江小姐的样子,歪头去看那枝春梅。死去的世界里,也有如此生机勃勃,如此绚丽纯粹,一心只为活下去,每年按时绽放的生命存在呢。
——而世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