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侍从们禀报白酩回来,筠娘早已经没影了。白酩赶去追他,砚青死死拦着不让,白酩下马,两个人交起手来,从地下打到天上,衣袂翩飞,拳脚生影,闪出好大一片空地来,在旁的人根本插不进手。
几十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没分出胜负,白酩确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武功如此之高,极吃力地应付着。终究是砚青轻功的底子薄,在半空里差了他半招被打在地上,可是还是不服输,死死拖着白酩,准备随时跟他拼命。
手下侍从左右为难,请示白酩的意思,他只冷哼了一声。
“等着罢。”
说完拂袖回车上去了。
有他这话旁人也不敢动,就在路边小心翼翼候着。
筠娘骑在马上,信手扔掉头上的珠冠还有手饰,迎面吹烈烈的风,她只觉得浑身的轻快,昏沉了许多天也没有这样清爽过。这才是她想过的生活,无拘无束,浪迹天涯,她真想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哪怕一名不文,哪怕沦落草野,可是没有人能给她这样的生活,她自己也没得选。
看身后的队伍没影了,她才放缓了骑步,由马信步走着,走到一片山林前面,她系马在树上,自己就在林中乱走,或者采花,或者追蝴蝶,她想办法让自己变得轻快活泼起来。约过了一个时辰,她自觉得没趣了,解了绳子重新上马,向东一路策奔回去,背对着一大片如血的夕阳。
侍从们听了白酩的话,都在原地候着,见筠娘回来了,又重新欢喜激动起来,转去禀告白酩。
筠娘下马,喘着气,额上覆细细的汗,她没说什么,把马交给砚青,转头欲上车去。白酩过来就看见她这副样子,钗鬓不整,衣衫凌乱,可是只有这样才能显露出一点那时候小儿女的娇媚情态,而不是再见时那副端净的妇人模样,那让他觉得她已经跟他再没有什么瓜葛。
他忍住自己动容的眼神,板着脸下命令,在场的人看管公主不利,这三天不要吃晚饭,罚俸一个月。
“你什么意思?”
筠娘涨着脸站起来和他争辩。
“臣没有别的意思。臣看管不力,当然也在罪责之列。”
“那你也处罚我好了,是我执意要走的,他们不敢拦我。”
“臣不敢,公主体格贵重,臣不敢责罚公主,千错万错都是臣下的不是。”
“白酩!”
筠娘被他气得脸色发白,眼泪几乎快掉下来,还是负气看他。
“我同你说定,不会再擅自出去了,你要不要再怪他们。否则,你处罚他们,我也罚我自己,我也一样不吃饭就是了。”
白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谢公主隆恩。”
筠娘懒得看他那点若有如无的敬礼。
她以为事情解决了,白酩会上车叫人继续行进,没想到他说此地水草很少,适合饮马做饭,晚上就在这林中歇息,明早再出发。
他这摆明了就是在戏弄她。
筠娘懒得跟他追究,她也有些饿了,趁他们起灶做饭的时候,自己下了车来随便走走,到一片水潭前,她就在那岸边席地坐下来,打开随身的手绢,那里面包着十几颗刚在树林里采的山樱桃。
她看那鲜红的果实,一颗颗捡起来送进嘴里去,微酸,但是筠娘好像不怎么觉得,好像那点滋味才让她有了一点知觉。都吃完了,她把手绢收起来,从身边捡起一颗石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向水面远处扔去。
砚青猝不及防出现在她身后,吓了她一大跳。
“我有事要问您。”他说。
“怎么?”她抬起头来看他。
“您跟他,交情匪浅对吗?”
“你看出来了。”
筠娘也不否认,悻悻的扯了扯唇。
“那您收留我,是因为他的缘故吗?”他又追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们俩长得并不像。”
“感觉。我见了他,莫名觉得我们两个在什么地方很像。”
“也许吧。”筠娘说。“你不提起,我到现在才后觉起来,某些时候我是能从你身上看见他的影子,时时想起他来。”
“你不要误会。我们之间再没有可能了,我也并没有要你去代替他。我收留你,当初只是爱惜你的人材,你跟在我身边两年,几时看见我因为哪个人像谁才去帮他?”
砚青闷闷的应了一声,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筠娘催他回去,自己也挣扎着站起来,转过身去,看见白酩就站在后面,也不知站了多久。
“饭已经好了。”他说。
筠娘应了一声,再不说话,低头避他走回去。
又走了两个日夜,算是正式到了上京,筠娘一行人在驿馆歇了一晚,第二日才正式入宫。
白酩带着她,从阊阖门进去,一路到了皇帝的寝宫承华殿。此时还没到正午,百官有的还在殿里入奏政事,筠娘也就在偏殿里略等了一阵子,不多时,由一个宦官引进去。
杨仪就躺在床上,身著明黄色的龙纹亵衣,神色看着颇为劳累的样子,见她来了,强打起精神,眼睛里放出光来。
白酩的任务完成了,就告退了,低头一步步退出去。
而筠娘并不懂北人的礼,只好在那里愣愣的站着,低头,面上不带任何表情。
“好孩子,来,坐,坐到我身边来。”杨仪热情地招呼她,筠娘依言坐下了,也还是不说话,她的心里没有丝毫的动容,只觉得尴尬得紧,不能跟杨仪产生任何同情。
两个人暗暗地端详着彼此,筠娘看他的面容,这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能看出来原本容貌的端俊,可是也已经被病情折磨得很憔悴虚弱,她细看着想从他脸上找出来她所继承了他的地方,然而很少,她和他并不是相像的,据南朝宫里的老人说,筠娘同商菀也很不像,她只是她自己。
杨仪也仿佛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一时间百感交集,原本想好的话,安排的事一时间都说不出口也动不了手,眼角里慢慢渗出来泪水来,他惟一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一路舟车可好么?”
“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