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清明的最后一刻,她挣扎着,咬着牙说道,“吐蕃与荆西狼狈为奸,无故侵吞大魏壤地,扰我边境,杀我百姓,你若真是大魏公主,在鄯州举旗的那一刻就该以身殉之,何以委身贼首,不论风骨?你绝不可能是我。”
李意如闭了闭眼,垂首看着那小几上燃着的木樨香笼,那个牢笼,潮湿肮脏,她拘在那一方暗无天日的所在,无数次想过要死去,可到临了,她总想着,也许哪天还能出去,也许哪天回到长安、见到阿兄,揭发荆西的真面目,杀了楚郢。
她想得很多,到最后发现,她只是怕死,她只是怕疼,她想要活着,即使像蝼蚁一样卑微。
李意如恨楚郢,也恨自己的天真。
那年她远赴荆西的生勇正如此刻宣宁无知无畏的模样,她捏捏眉心,逐渐放松了精神,无奈地说道,“下月陵川决堤之事需早些与阿兄商议,你不信我可以,我只求你能让我把此事告诉他。还有那个谢方行,他前世可是楚郢的幕僚,费尽心思接近承江王府,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咱们得让阿兄多多提防此人。”
事关李槐的仕途安危,宣宁点了点头。
李意如缓缓闭上眼睛,身躯像是跌入无边无际的崖,不断下沉、坠落,直到某个片刻感觉到轻飘飘的风拂过脸颊,微暖的波浪卷刷脚裸。再睁开时,周遭是朦胧黯淡的灰海,天空上紫色的雷云线条飞龙走电,末端是一颗颗圆润的、闪着白光的琉璃珠子,她抬手扶上,温热而坚硬,她的意识慢慢消融,逐渐沉入在无边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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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宁“喂”了好几声,直到确定李意如完全消失了,才紧紧捂住了镜面,想了想,又在宝玉匣子取出一条天蚕娟丝将它包裹起来,她的呼吸骤乱,口干舌燥,忙拿起酥茶牛饮了一口,没有李意如的思绪捣乱,口中的茶都甜腻了两分。
“她”真的是十二年后的她吗?怎么连最爱的茶都不饮了?宣宁公主捂着并不疼痛的脑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是赴一场约,莫名其妙脑袋里就多了另一个“李意如”,她浅显地感知了那些记忆,又惊又怕又不知所措。
平日里她不过与儿郎娘子们四处玩耍,对朝廷之事所知甚少,陵川是否已降雨数月,阿兄是否承办了铸堤事务,一问便知真假。
“怜光!怜光!”她抽开帘门,青衣宫人颤颤巍巍地行礼登车,她这个大青衣平日最是稳妥,今日却左脚绊右脚,差点失了体统。想来是在外边隐隐听见公主自己同自己叫嚷不休,怕公主犯了病自己小命也不保了。
宣宁没计较,看怜光在驾中陪侍也不自在,问明车架正是往承江王府去,就挥手让她出去了。
在王府侯了一个时辰,结果事有不巧,李槐今日一早竟已领了差事出城去了,问了一圈也不知何时回来,只有随车参将透露,好似是从南郊驿站过了传牒的,想来所去甚远,近些时日只怕不会回来了。
宫禁已过,宣宁便与裴缈、两个孩儿陪伴夕食,准备夜里就歇在静听院。阿嫂裴缈是洛阳裴氏支系的庶女,听说从小是在乡间成长的,阿兄十年前往洛阳办差救下了溺水的她,后一同带回长安。
宣宁久居长安,这类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妄图攀龙附凤的下作戏码不知见过多少,就连她自己游湖,也见过当她面跳水的儿郎,是以多有看轻裴缈之处。
只如今知晓了即使她的“死讯”传来长安多年,裴缈也没有落下这静听院的清扫,对裴缈不免多了几分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