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且随跟过来的事,宣宁早已习惯。前几日阿兄与云策营的裴中郎打过招呼,让她随时可以过去探望徐骁。
可她哪里会想去看那轻狂小子?今日放榜,他义兄曾恪一举中的,考中明经三甲,故特意来公主府拜谢。李意如接见了他不算,还要领他往云策营给徐骁报这个好消息,可她又不愿意骑马,只得宣宁出来淋这趟绵绵细雨。
“去云策营?谁在那儿?”
“我府上门客。”宣宁朝曾恪一扬下巴,同样转向萧且随说道,“这是曾三郎,我门客徐骁的义兄,也是今科新进的明经三甲生,徐骁在营中集训不得空,我便带曾三郎往营中去一趟。”
萧且随狐疑地看她一眼,这是李宣宁能做出来的事儿吗?他未在她府上布眼线,可也知道公主府的门客幕僚不过撑撑场面的。这个徐骁是何人,让她这样上心。
“正好,我今日也要往南营,咱们同去。”
长安城的纨绔们经常被长辈们扔进郊外的几个营地磨性子,就连陆业这样矜贵的子弟,也曾在云猎营练过半年。萧且随在里边有几个熟人也不稀奇。
一行人踏着春日浅草往南策马,浩荡来到云策营外,徐骁早得了消息,趁着午歇,在吊桥哨营上呆了好一会儿。
徐骁平日里最是勤于训练,晌午吃了饭也不歇息,多要往靶场练习,顺势能为众人收拾残箭,做做杂事。云策营都是五陵子弟,虽上进勤奋,却也不愿做这些琐事。徐骁不同,顺手做就做了,为人又不卑不亢,相处下来倒还团和。
“哟,徐骁?”换巡的哨兵吃了饭回来,见徐骁心不在焉靠在栅栏,想到方才在膳厨听见的逸事,摸摸下巴,调笑道,“今日怎不去靶场了?在这儿等着谁家小娘子呢?”
旁边几个好奇心起,都围上去问是哪家小娘子要来看他。
徐骁瞥过去一眼,见到周边人不正经的模样,随意“嗯”声敷衍,懒得费心理会。
“嗐,你们都不懂,那可不是一般的女郎。”哨兵眼睛眯着,半躺在沙包袋上,故作神秘,“你们以为徐骁是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他们只知他并非长安世家弟子,可这云策营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他们猜想,最少得是哪家的远亲不可。
少年横过去一眼,并不接他们的话。那哨兵便继续道,“咱们上头最宠爱哪个公主,你们晓不晓得?徐骁啊,就是她的人。”
“宣宁公主殿下的人?那是宣宁公主要来咱们云策营?!”
几个年轻的儿郎早听说过宣宁公主的美貌,只是他们家世不显,每每见到,不过远远一个身影。这回公主要亲至营地,他们脸上泛着光,跃跃欲试。
有人问道,“徐骁,公主府是不是要收武艺出众的门客?你是怎么搭上公主的船的?快和咱们说道说道。”
未等他回答,就另有人窃窃耻笑,“船?你瞧瞧徐骁这副皮囊,再撒泡尿照照自己,公主能看上你?”
徐骁这才转头过来望着那说话的人,分明是春日午暖,他的眼神却淬着冰雪寒刃,足以洞穿磐石的阴冷扫过去,盯得人不敢妄动。
周遭的人都没忍住抖了一抖,那说话之人知道自己言语有失,忙双手举起,“得,对不住,我这张嘴就是没把门,胡话!它没恶意,你们听在耳边都就一阵风给过了吧,就是想开玩笑。”
“没这么开玩笑的。”
旁边几人打着圆场,正说着,吊桥闸门轰轰响起来,桥上走进来几人,为首那人贵气斐然,一张莹白圆润的小脸精致优雅,她昂首阔步地走,俏皮又得意,显见就是宣宁公主。
她真的来了。他敛起眉,眸色一瞬就柔和下来。
“哟,你们瞧,徐骁还会变脸呐。”
他没心思理会身后男人们的哄笑声,长腿跨过栅栏,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边走去了。
“李宣宁!”
少年的声线清澈如山泉,再也不似初见时那般低哑沉闷。
这声喊叫让下边的人都眺望过来,陡坡上半奔半滚下个少年郎君,玄黑的缺胯袍染上白尘,他一拍衣摆和窄袖,如玉俊秀的脸庞扬起笑容,“李宣宁,你来啦!”
李意如随手所施的一份恩惠,在徐骁这不亚于改天换日。短短月余而已,他似乎脱胎换骨,从前总是阴郁的眉间舒展着,眸光灿烂,如耀日灼热。
曾恪率先反应过来,他往众人面上巡了一遍,忙躬身向李意如告罪,“殿下莫怪,阿骁是个没规矩的,待会儿某一定会好好和他说说何为人道之极。”
李意如未怪罪,曾恪又拉徐骁上前,让他给萧且随见礼,“这位是幽州的萧世子,阿骁,别失了礼数,丢公主府的脸。”
徐骁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李意如,他等了很久,也有好多话都想和她说,人情往来之事一向不是他在意的事,可这会儿也不愿意别人说公主府的人不懂事。
公主府的人?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抿唇,上前拱手道,“见过萧世子。”
萧且随目光从他的眉梢眼角掠到他的手骨上一个陈年旧疤,眸色腾然变得晦暗不明,似乎没有听见人说话。
徐骁也不在意,总之他是有过礼数了,也不管人家的反应,伸手就拉李意如的袖子,兴冲冲地说,“上回你让我学枪,这会子已经有模有样了,你随我来,我耍一套给你瞧瞧?”
李意如轻拍他的手臂,笑言示意他看曾恪,“好,但是此次过来,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那两人凑到一边,少年侧耳听着,神情越来越讶异,到最后眸眼泛光,握住义兄的肩膀哽咽难言。一个是无父无母的乞儿,一个是山村野壤的村夫,如今也能有所成就,这都多亏了那个小娘子。
萧且随阴恻恻地望着那矫情着的少年,没好气地对宣宁说道,“李宣宁,这谁啊,他怎么能那样喊你呢?”
方才来时不已经和他说过徐骁便是她的门客了,宣宁奇道,“他怎么喊我?”
“他喊你‘李宣宁’?”
宣宁想,他喊的可不是我,否则以她的脾气,怎可能让这徐骁这样不敬,可她也不便解释,只“嗯”了一声,又随口问道,“对呀,怎么啦,你不也这样喊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