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头躺在床上,枕着一只胳膊,望着陈旧的房梁:“他想投献到县里的一位老爷家,也劝我们一道。”
江老太张大了嘴,投献这种事在本朝并不少见,他们村里也有过不下去选择投献的人家,所谓投献,便是把自家的田地献给有功名或者致仕还乡养老的士绅,两方暗中会签署一份条款,表明土地仍属于原主,但明面上土地属于士绅,农户也成了士绅的家奴,朝廷明旨,士绅免税赋和徭役,如此一来,投献的农户只需要交一少部分给士绅,便能省去很多税赋,又能逃避徭役,而士绅什么都没做便能多得一份收益,可谓皆大欢喜。
“你没答应吧?”江老太急道,虽然这位知县老爷不是个好东西,可江家又不是养不起自己,犯得着去上赶着给人当家奴吗!
江老头翻身起来,梗着脖子瞪眼:“我自然没答应!我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让我的儿孙去给人当家奴!”
江老太松了口气,又不明白了:“那你这半天板着脸干嘛?”
江老头:“过了年我就在想一个事,你说,如今孙子们也大了,家里日子也好了些,咱们是不是该送个孩子去读书?”
江老太一时间接不上话。
读书不是个容易事,那是极烧钱的,村里那杨夫子的私塾,光是束脩,每年就得五两银子,更别说笔墨纸砚,也是一大笔钱,听说县里的学馆束脩更高,每年要十几两呢,杨夫子私塾里的学童有他们村的,有邻村的,统共也不超过十个。
若是盖房买地,那是实打实能见着的家产,以后能留给儿孙,读书呢?十几二十年都未必能考个秀才,那白花花的银子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对庄稼人来说,这是一场豪赌。
她犹豫道:“你去年不是还想盖瓦房……”
“房子还能住呢,先不着急,还是读书要紧,我正月里跟杨夫子问过这事,”江老头很认真,本来他只是有这个想法,还没下决心,想着再多买几亩地,或者盖三间青砖大瓦房,可昨天的事情一下把他打醒了,家里没人有功名在身,什么都守不住,“老二一年有十两多点,自己留下一两,上交九两,老大这几年农闲时去县里做零工,顺的时候一年也能有个三四两银子,这几年除了买地买牛,咱不是还攒了些钱么,往后家里再省点,能供的起!”
江老头觉得以目前家里的情况供读一个孩子四五年不难,再往后,也不知那时候他还在不在了,哪还操的上那份心,可若是家里真能出个秀才,以后不仅能免去两丁徭役,那些官差也不敢再对他们家胡乱克扣!
若是孩子有大本事能考上举人,那更不得了,听杨夫子说举人便能选官了!
江老太见他的态度便知道他已经决定了,也不好再说,只问他:“那送谁去呢?二郎年龄倒是合适,就是太皮了,不知道读书能不能用心,三郎很乖,可是年龄有点小……”
突然,窗外“砰”的一声响动,江老太转头看着窗户:“谁啊?”
没人应声,她皱眉打开窗户,一只黑猫陡然窜了过去。
江老太拿扫把赶了一通:“又是这小畜生来偷吃!”
江老头看着老妻回屋关好门窗,继续说道:“我觉得让二郎去最好,这小子打小就精的很,读书肯定也好,三郎太小了,不行。”
江老太却不这么认为:“三郎也很聪明,你忘了前两年那个租赁耕牛的主意谁想出来的?那时他才多大?你别看他小,性子瞧着比二郎沉稳懂事呢,再说了,老二媳妇小产几回才保住三郎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里俩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老二每年拿回来那么多银钱,若他们也想送三郎去读书呢?”
江老头闻言,眉心紧皱。
当老子的便是砸锅卖铁供儿子读书那都是天经地义,可没有要叔叔倾尽全力供侄儿读书的道理,老二若是心里不愿意,岂不要伤了兄弟间的情分?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离了他们和老大家,凭着老二媳妇的能干和老二那份工钱,也能供三郎读书,并不是只能供侄儿。
想到这,江老太赶紧把“分家”俩字丢出脑海。
“老头子,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咱们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多好,要是你给搅和散了,我跟你没完!”
因着晚上睡的早,卯正刚过,生物钟便使江珩自然醒来。
穿好衣裳起床出门,他爹正蹲在厨房门口吃饭,吃了饭就得去上工,大伯娘在东厢门口给小丫头喂饭,二郎在洗漱,嘴里含着水冲他挤眉弄眼。
江珩冲他打个招呼,拿起水里泡着的柳枝咬开,开始洗漱。
江老头从正堂出来,目光扫过两个小孙子,心里琢磨读书的事。
昨晚和老妻聊完后,他翻来覆去大半宿,最后不得不承认老妻说的有道理,读书这么大的事不能由他这么直接做主了,还是得看两儿子的意思,他已经老了,没几年活头了,不能让两兄弟因此离了心。
读书是一定要读的,问题在于让谁去,不用问他都知道两儿子肯定都想让自己孩子去读书长出息,可是,有什么好法子让两边都乐意呢?江老头带着满腔愁绪出了门。
江珩察觉到了江老头离去前长时间落在他身上那股若有所思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
洗漱完了,二郎拉住他,小声道:“你知道不,咱爷……”
“二郎!”
脸色严厉的大伯母杨氏喝了他一声:“赶紧吃饭去,墨迹什么!”
二郎一脸不情不愿,噘着嘴被他娘拉走了。
江珩微微挑眉,家里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咱爷?咱爷怎么了?
他想不到能有什么事,索性不想了,去厨房盛了一碗稀饭,夹了点咸菜,拿个馒头。
这一天里,江二郎都没什么机会找他,杨氏将二郎看的很紧,往日里两人一道去打猪草,今日她也没让二郎去,给二郎找了别的活计,江珩不止一次听见大伯母低声叮嘱二郎乖些,别总捣蛋。
这么过了两三天,张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晚上江贵回来后,她跟丈夫嘀咕:“大嫂这几日可不消停,二郎天天被他骂了好几回,惹得爹娘都有些不高兴……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跟大哥闹别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