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点微弱的日光被密布的乌云遮挡,天色暗了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大雨倾盆而下。
乙班里,杨夫子两手负后地站在江珩前桌的位置,学堂里只有在雨声中显得越来越小的背诵声。
杨夫子眉头紧皱:“杨煜,你一个堂堂男儿,声音怎么能这么弱。”
前桌的声音立刻重新亮起来:“削竹简,彼无书。且知勉,头悬梁,锥刺股,锥刺股,锥刺股……”
杨夫子脸色冷了下来,江珩缩了缩脑袋,心底默念,下一刻,杨夫子不如他所愿地点了他的名。
“江珩,你接着背!”
江珩无力了,只能站起来:“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萤……”
杨夫子脸色肉眼可见地回暖,望着江珩,眼底俱是满意。
“……彼虽幼,身已仕。尔幼学,勉而致。有为者,亦若是。”
江珩垂眸,其实他两三天就将《三字经》背完了,这书只有一千零六十八字,四句一组,郎朗上口,现在他主要是拿这书来练字,中间跟赵耀宗借了书回去看,但在杨夫子和家人面前他不敢表露分毫,真论起来,他不过是仗着两世为人,知道督促自己而已,是以他不敢表现的太过“神童”,免得让夫子和家人们寄予太高的期望,若是现在被架起来,以后稍微差点便会让他们失望,他可不想给自己埋雷。
奈何杨夫子教授他的进度比其他学童快一倍,一个月多点,这本书已快学完了,比早他两个月进学的杨煜还快。
杨夫子示意他坐下,转头对着他前桌,面色又冷了,接着就听到一阵打手板的声音,所有学童都低头不敢吭气。
杨夫子走后,赵耀宗转头对他挤眉弄眼。
江珩无奈一笑,就见前桌刚挨过手板的杨煜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珩挑眉回望,对方又恨恨转过身去。
他暗暗摇头。
杨煜是他们村村长的孙子,乙班共七名学童,除了赵耀祖和另一个学童是邻村赵家村的,余下五个是本村的,其中有两人是村长的孙子,杨煜就是其中之一,他今年八岁,在江珩未入学前,他是乙班最小的学童,因为爷爷是村长,学堂其他几人都尽量让着他们兄弟俩,刚开始的几天,杨煜对他很友好,可这份只维持几天的“友情”在他一次也没被打手板的情况下改变了。
江珩察觉了,然而并没有当回事,结果那孩子其他同窗的一句打趣的玩笑话下单方面的跟他成了“仇敌”,当然江珩也并不在意,他还不至于跟一小屁孩置气。
间歇时,赵耀宗挤到江珩的桌旁,他今年十一岁,是个极爽朗的性子,这段时日来两人已经成了好朋友,而且他是赵家村村长的长子,所以不像别人那般忌惮杨煜,他摆弄着江珩的《三字经》:“明日旬休,你有什么安排?若是没事,咱们一块去县里的书肆看看?”
江珩用胳膊将他隔开,伸手抹去额上的汗,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即使现在没有后世那般高温难耐,且两人挤在一起也不舒服,而且这家伙就像个火炉子,一凑过来就热烘烘的。
他想趁着难得的旬休实践一下他记录下来的方子到底能不能成,这关系到他们家以后的“钱途”,但是这事不好跟赵耀宗说,他找了个借口推说下次,赵耀宗只能耸耸肩算了。
酉时下学,他叫住赵耀宗低声道:“《笠翁对韵》我后日带来还你,《千家诗》再借我看看,千万别让先生知道了。”
赵耀宗闻言看着他,神情一言难尽,他自认算聪明的,比之却差的太远,有江珩在旁激励,他学业上比之前用心许多,进步很快,还得到杨夫子不少夸赞,可他真是不懂这好友到底是朵什么奇葩,明明这么聪明却藏藏掖掖的不让人知道,要是他,还能让杨煜那小子天天在跟前蹦跶?早让他来跪拜了!
江珩回到家的时候,大伯母杨氏在厨房做饭,江老太和邻居周老太坐在门口,每人腿上放着个针线筐,张氏在一旁糊谢帮子。
他只看到背对着他的张氏摇头,似有怒气:“怎么能下的了手啊!”
江老太叹气:“作孽啊!”
周老太点头:“可不是作孽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能下这狠手,迟早遭报应!”
张氏接道:“没错,这种人活该没儿……”
这时,江老太抬手擦眼睛,看到江珩:“三郎回来了啊。”
张氏立刻断了话音,赶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累了吧,快歇歇!瞧你这身汗,衣裳都湿了,快脱了凉快凉快!娘摘了点杏子,洗了放在你屋里的桌上呢,先吃点垫垫,等会吃饭。”
江珩没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也没追问。
第二日晌午,趁着家里人都睡午觉,他悄悄起床,从书桌下拿出早起摘下的辣蓼花,很多人只知道这种沟边田边随处可见的野草能够驱蚊,却不知它其实是做酒药的好材料,又名“酒曲花”,他把把枝干和叶子去掉,只留下花,再放进陶盆里清洗,洗净后捞出放在筛子里,搁在门口凳子上。
外面大树上的成群结队的知了扯着嗓子嚎个没完,他拿出小石臼和小棒槌,开始舂米,好不容易把米捣成粉,他也累的胳膊酸痛,汗如雨下,好在这时辣蓼花上的水已经晾干了。
将米粉倒进一个小陶盆,再将小石臼和棒槌洗净擦干,把辣蓼花放进去,再加点井水,重新开始“捣花”,直到两条手臂快要抬不起来的时候,辣蓼花终于成浆,他平日早上起的早,午睡已成习惯,否则下午便没有精神,今日没能午休,这会又做了一番体力活,使他感到深深的倦意。
他用胳膊蹭去脸上不停滴落的汗珠,吐出一口气,按比例把辣蓼花浆倒进米粉里,反复净手后将辣蓼花浆和米粉拌匀成坨,再捏一点揉搓成蛋黄大小的球状放在竹篮里的茅草上,捏完一数,十五个。
还是少了点,他想。
将制好的东西用茅草盖上,收回他的房间藏好,没有老酒药做引,他只能等这些酒药自然发酵了,幸好天气炎热,想来过几天就能知晓结果。
东西刚放好,江璟揉着眼睛在门口探头:“三郎,你干嘛呢?怎么没睡觉啊?”
江珩疲惫不堪的摆摆手,爬到床上,很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