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东西被怒气扫空,“谁要你自作主张,揽自己头上?”
“我不得不揽。”周忱不躲。
“觉得我承担不了事情的后果?”
“您抹不净,里面有人命。”
“指责我吗?”
“不是,您有很高的追求,要学问和做人的极致,高到,您忽视了普通人最重要的东西。”
周忱扶墙站起,墙白得炫目,他同样犀利地回话,放高声对质,觉得随之而来的,是对审判、辩驳、监/禁和昏死的清楚记忆,躲也躲不开地填满脑海。
即便那时,在命运最可怕的归宿前,他也会全然无畏地,说出该说的话。
一瞬静下。暴风在狂击窗格,似要把玻璃炸裂。
“你自认杀人犯,现在你觉得,这个杀人犯是我?”周毅访闭眼退开一步。
“不是,您没动机,您只是赌,做实验一样的赌,”周忱不用闭眼,眼前就已黑沉,“是我被蒙在鼓里,把事情做下去杀了人。”
他听着尖叫的风,感受弥漫全身的刺痛,又有了那种认罪的爽快,向罪恶深渊疯狂下坠的快感。
坠落的尽头,迷迷离离,恍恍惚惚,玻璃被击打碎裂,与火的噼剥爆裂连成一片,雪人也被风刮成齑粉,呼啦啦破碎开来,一切在粉碎,坍塌的巨响连绵不绝。
“你真是活该。”下坠停止后,又有咒骂声。
周忱努力地笑:“我是活该,但心安理得,至少事情没蔓延,至少没更多人成冤魂,至少您声名和体面,维持得很好……”
“自以为功劳不小?”
“没功劳,还我欠的恩情而已。你的养育和栽培,我剥干净,好像命定的,根本就不属于我。”
“不许你这么说,更不许这么想!”
这声是怒吼,周忱感觉又被扯动,被狠狠摔打,声音滑落到他耳中,沉沉地令他喘不过气:
“你值得最好的东西,别像扶不上墙的烂泥。”
可能怎么办?他真的像烂泥一样,只觉自己被挤成一团,只剩了无尽的,黏糊糊、冷冰冰感觉。
* * *
地面又湿又滑,山野笼罩在灰茫茫的阴霾。
周忱小心往前走,为减少点恐惧,他推开枯枝,踩上乱石加快走。
阴冷的森林和峡谷,弥漫着神话般的冷寂与荒凉。
四处环顾,峰峦叠嶂,没有半点人烟。
丘陵上水稻的梯田,绿油油扭动,像堆起的巨大蠕虫。
红黄相间盛大服装,在田埂间空洞地移动。
更远处,没开垦的贫瘠山野,枯黄地裸露,泥石扑簌簌滚落,如同大地流血的疮痍。
目之所及,触目惊心。
天色出奇地晦暗,能见度好低,狂风呼吼,暴风几乎将树林撕碎。
怎么没人呢?
他沿着弯弯的山路走,冒险地攀爬,走过群山最荒芜地带,走过最后一个村庄,走过所有能到达的峰谷,精疲力尽,手脚不堪一碰地疼。
山的影子,从身上滑落,天光熄灭,山林沦入庞大的黑沉。
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沉。
鸟嘶鸣飞过,尖利声划不破泥沼似的黑沉。
他不敢挪动一步了,眼睁得几乎要脱开身体,想见一点渺茫的光,可周围仍只有怎么也望不尽的黑沉。
有轻哼的歌声,天空终于露白。
白绒绒浮云下,山峰是炫目的白色,成冰山雪峰。地面却在颤抖,山体是崩裂声音,冰雪排山倒海席卷,天塌地陷,再也没有一丝容身的细缝!
是的,不会有人看见,很久很久后,土堆渐渐隆起,土层滑落,有黑乎乎的东西摸索着从地里冒出来,动弹的手指,像扭曲蠕动的虫一样,一寸一寸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