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成婚,是再好不过的事,一旦我死,房子和公司都是你的,看在养媳妇的份上,我长辈也不可能不帮你。”
“但你为检验别人的感情,只是弄了份订婚书。”靠栏杆揉下巴地,“为了帮我扯清顾虑,到嘴的大好肥肉也不要。总叫我不死,是肥油也不想沾一点。”
他下巴被揉红,是不敢正对郁仪说,这么挑别人心思,总归尴尬的。但郁仪没反应,只冷冷淡淡:
“你一厢情愿这么想,也行。”
接着栽花,土给刨得水一样飞溅,像个着急挖洞的土拨鼠。周忱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让郁仪真就劳动发泄郁闷。他猜不出,只是灰溜溜地看着她。
“你有没想过,你不在了,我划算吗?好不划算,一生都毁了。”
郁仪慢慢嘀咕,像噎住了,说不出话地嘀咕,一声一噎,噎着抽动,后辈的湿汗也抖起来。
周忱见她转过头,看到她哭,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瞪大眼睛,眼泪只噙在眼眶里。
* * *
两堆杯盘碗盏,放到椭圆桌上。不是放在距离远的两端,而是面对面,中间只隔盏灯的两端。
蜡烛形吊灯,把晶莹的光投到桌面,绽出六个雪花形的影。
郁仪还摸出个电子蜡烛,搞了个貌似罗曼蒂克的用餐场景。
“我累趴了,幸好外卖还送得到。”
但很不罗曼地拆外卖盒,把汤汤水水抖出,挪到瓷杯盘里。
周忱没管这不和谐,只笑眯眯,想两人终于可以好好吃饭,再无心机,坦坦诚诚地吃饭。
像初见时,他邀郁仪这小女孩,在食堂蹭饭。嫩绿的塑料碗盘摆开,两个人心无芥蒂瞎侃起来。
像曾在郁仪老窝,他捣腾了一桌西餐,用碗底支起两蜡烛,用高谈阔论忽悠郁仪开心。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他不敢憧憬的共处,不敢想象能再现的共处,居然在一次次天崩地裂后,又兜兜转转地出现在眼前。
周忱抚桌子笑,很想嘻嘻地笑出来。
“包得太好了,真不知怎么回报他,赶明样衣送他件?可汤总是个讲究的人,不像你……”
无关话题乱入,周忱已笑不出来,只见郁仪扒下三层布袋,露出盒巧克力,一碗黄橙橙的鸡腿米饭,和一杯更黄的,貌似鸡汤的东西?
“呃?”
“汤总的鸡味馆开到京城,我叫他送份我尝尝。”
周忱这下相信,郁仪老提汤总,真不只是为酸他。
“真油,我是不吃。”对飘满油花的那汤,实事求是评价。
“解渴,”郁仪开喝油汤,“水果茶而已。你不吃,也得感谢汤总对我忙得不可开交的支持。 ”
郁仪拆完外卖,绕过桌来。周忱这边的碗盘,是盖住的,郁仪伺候似的一一打开。周忱以为有什么宝贝,结果见到,菠菜弄成鸟巢状托着个鸡蛋,一块豆腐露出油炸的洞洞,山药糊糊上插两片叶……反正都其貌不扬,清淡至极。
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下,倒吸口凉气。
“谁做的?” 前不久,他刚被这般折腾过。
“我做的,为达要求,费尽了心做的。”郁仪吐苦水样,“是周教授一手一手教我,我反复实验才达到他水准。”
周忱又想连碗带筷地给掀掉,他不想这种无微不至的用心。他无奈看四周,这屋里,本以为只是两人共处,但无处不是长辈的阴影,无时不刻,不是那个人的引诱和胁迫。
地下河似的,润物无声地。
“他教我时候聊,说刚带你回京城时,他懒得做饭,塞你在学校食堂吃。”郁仪噗嗤笑,“你个讨饭佬,一下食物自由,每天胡吃海塞,什么大肥肉糖醋鱼天天吃,搞得肠胃坏了,一吃东西就吐,他就不得不抽空在家给你做。”
郁仪只当看笑话似的,周忱知道,这又是叫他好好吃饭的命令。
但看着已没胃口。
今夕何夕?究竟发生了太多事,种种杂质,难免加入这欢喜的共处里。
“你费心。”面无表情拿筷子。
“别多想。”郁仪大概看到了神情,带点惊慌说。
周忱一根一根吃菠菜,乖乖老实:“我不会辜负你费心。”
抬眼乞求地:“但别那么费力了,你知不知道,你越费力,那些可怕灰暗的东西,便越靠近你。”
“我不怕。”郁仪大闷一口鸡汤地说。
* * *
在郁仪种种手段下,周忱想清楚了件事:可恶的病重状态,可走向一了百了的尽头,也可以本能求活命地,好吃懒做,猪一样地好起来。
如果再面临血债,再死也来得及。
于是,真就开启猪猡生活。每天睡到日出东山,看郁仪栽栽花,听郁仪捣腾锅碗,晃晃悠悠,絮絮叨叨哦,也不帮忙,也不瞎想。
只在她累趴时,对她一个劲傻笑,傻到不带任何意味地讨好笑。
感觉就像那个不靠谱的婚约,达成了一样。
有时傍晚,郁仪闲时走近,挽起他的手臂,太过暗的山林,他的眼睛就仿佛被幽灵攫取,在无边夜色中,看到只有自己才看得见的前景。
死寂荒凉的光,如同野火和夏日的闪电。
他惊颤地转头,眼前,只是月光勾出的郁仪银盘般的脸。
远处,花圃里的萤火虫,在点点升腾起来。
“等天凉,我带你出去吧,你好像闷很久了。”
眼里应该有难掩的黑沉,被郁仪捕捉到。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出去。”傻笑。
“谁说你不能出去?没人说过。”郁仪支根中指,压住傻笑说。
周忱才意识到,他其实是自由的。
缓刑没限制他做什么,只要不再干伤天害理的事,也就不用被丢进监狱里。
虽然医院也是种监狱,但有人知道他超不喜欢,尽量没把他往里丢,起码在他意识清醒时。
想到那些可怕地方,想到自己作死才老被困住,顿时觉得,得提醒下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