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她的皮肤，少女低头看见泥土，才恍惚明白自己到了地上。
四周青山巍峨，黑云压天，高过她头顶许多的火焰烧得正旺，像是只贪得无厌的野兽，火堆下方，众人正盯着她，目光炯炯，像是盯着一只猎物。
少女讨厌这眼神，却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眼神，贪婪又懦弱，自私又虚伪，从眼底深处散发出一股恶臭。
可少女一看见火堆上那燃烧着的担架，再顾不得其他，疯魔般朝着那火堆奔去。
喘完气的两只鸟妖正打算带着少女离开这是非之地，一转身人没了。
正坐太师椅上的白胡子老头，率先打破了这片宁静，直着腰杆指正扒着火堆的少女。
“她在这！”
那些人都朝着她涌去。
人群蜂拥而上，两只鸟妖也顾不得其他的，赶紧几步飞到少女身前挡着，虽说妖族没多少法力，但也还是有一点的，比人类要强上许多，就这样两只鸟妖用法力做了道看不见的墙，将涌来的人挡在外面。
可眼看人越来越多，两只鸟妖也有些扛不住，眼见少女从火堆中挖出了半具焦透的尸体，还抱着那半具尸体呆坐着，两只鸟妖对视一眼吼道：“跑！跑啊！快跑，我们撑不住了！”
这时候，那少女眼珠才动了动，又好像没听清一样抬头四顾，随后抱着怀里的半具焦尸艰难起身，往刚刚过来的地方跑去，被鸟妖挡在墙外的人一看人溜了，也转了个方向，追着少女离去的方向。
夜，依旧深沉。
高山被厚重的云层压着，透不过气，漆黑的山壁将空地围住，半坠不坠，打着霜的树木被大风刮得左摇右摆，空气中蔓延着严寒。
流动的火河像是一条眼神锋利的毒蛇，追在少女身后，随着山路蜿蜒曲折。
跑，继续跑，不停跑。
少女已经分不清将她脸刮得生疼的是风还是草木的叶子，她像是坠入了一片黑暗的虚空，目之所及皆是黑暗，手之所触皆是与她一般高的草，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她甚至分辨不清自己是在往哪走，只是凭着本能地跑。
怀里半焦的尸体，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都让她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荒唐得好像一场梦。
唯有不远处的声音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不敢停下，她只能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对着怀里的被火烧焦几近成为尸体的人喃喃自语：“年年，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带你走，带你走。”
少女拨开草丛，继续往前跑去，却一脚踏空，坠入悬崖。
风声盖过所有声音，像是凌迟般割着少女耳朵，下落瞬间本该有的惶恐害怕都被这些不停迎面打过来的树枝树干削减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剥皮抽骨般的疼。
她已经麻木了，粗大的树枝打在她肚子上，她甚至来不及感受五脏六腑的破裂感，就和怀中的尸体继续往下翻，一层层，刮过树木。
伴随着轰然落地，溅起一地的鲜血。好似一颗从高处扔下的鸡蛋，惨不忍睹，只是血从她脑后和身上流出，身体还不算支离破碎。
而那具半焦的尸体掉进了水中，距离少女不远，正被喜好尸体的兀鹫小妖们啄食。
少女躺地上动弹不得，就那样睁眼看着尸体被兀鹫一下一下叼啄，一口一口咽下，逐渐彻底没了气息，感受着自己身体传来的疼痛，她听见自己骨头吱呀呀地响动，还有灵魂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她再也听不见其它。
等待死亡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少女的意识甚至支撑不到死亡的到来，就已经散成烟。
恍惚间，仿佛听见脚步声，一边朝自己走来，一边骂骂咧咧说些什么。
是那些人来了吗？
“咯咯，苏小念，他大爷，你给我撑住了，岭州离相州不过几万里，本大爷就算是爬也要带你爬到璇玑宫。”
是小花啊……
可是它不是应该在客栈吗？怎么知道她在这，怎么会这么快下来悬崖？它不是不会飞的吗？
少女感觉到自己被来人驮上了背，一动更加疼，她睁不开眼，意识模模糊糊，却还是用仅有的力气断断续续说：“放我下来……走吧。”
喉咙似乎裂开了，说话的时候疼得像是吞了针一般。
“不放！”虽说自己是被拖上了背，可来人明显带着她走了几步，像是撕碎了什么东西，将俩人捆在了一起。
身体里痛苦越来越剧烈，疲倦之感袭来，少女必须强撑着才能不让自己睡过去：“放吧……我……好累……”
哪怕少女这样说了，来人也没有放下她，反倒是张开嘴絮絮叨叨个不停。
“咯咯咯，本大爷说了，不放！你大爷的苏小念，又想甩了老子，咯咯咯咯，本大爷告诉你，没门！本大爷赖定你了，赖定你一辈子，你得管我吃、管我喝、管我住，大爷我还要搅得你不安生，大爷我还等着你以后养老子呢，等着你有房子的时候我住最大的那一间，等着你结婚的时候大爷我好闹洞房，等着你有孩子的时候我一天啥也不干就欺负他，等着你死了大爷我还去你坟头跳舞……咯咯咯咯，但不能是现在……”
好吵啊，少女心想，自己是怎么跟它认识了多年还能忍住没把它弄死的？
“他大爷，苏小念，你给我撑住了……你一死了之，你弟弟的仇谁来报？你不想报仇吗？他大爷，咯咯咯，你弟弟活着的时候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死了也没个全尸，你这个做姐姐的就是这样的？还有你那堆亲戚，他们想你死，你就真的死给他们看是吧？咯咯咯，他大爷，你哪怕为了杀那几只鸟你也得给本大爷撑住了！”
听着这话，少女应该觉得心痛难过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所有情绪都消失了，没有一物，如同在母胎未出生以前那般安详。连那些疲倦，也都在突然之间散去了。
就这样吧，这样也好，死了，死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已经放弃了。
突然间，昏暗的视线化为一片红光朝她扑来，一段她从未有过的记忆涌进了脑袋，压得脑袋更加喘不过气。
那是她被青娘抹去，关于蓬莱岛和那个人的记忆。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