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像极了捆在树上的长铃铛,只是这些铃铛不会响不会哭,甚至不能发声。
哭声还要再远一点,七月随着这白桦林走到里面去,绕过一个大石头,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这哭声就是这瘦弱背影发出的。
这背影前面的几棵大树上,有两男一女,都站在树枝上,拉着自己脖子面的吊绳,不过诡异的是,无论那瘦弱背影还是这树上的男女都一动不动的,七月穿过瘦弱背影身边,往前走几步,找了一个可以见到他们所有人的角度,这场景才开始动起来。七月这才注意到,刚刚那背影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衣不蔽体,骨架也是看得出的瘦,脸上脏兮兮的,缠足的鞋倒是干干净净,站在大石头前面,脸上的泪痕未干,看来这就是幼时的周生生了。
七月看了一眼不足自己腰高的周生生和树上站着的几个大人,又瞅到砍在树干上的那把菜刀,索性找了块不大不小的高石头坐下去,跷腿,因为七月穿的是裙子,这一跷腿,脚下像是盛放的红色牡丹,不过七月的脸色可没有牡丹那么美丽,七月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他们:“有意思,我最喜欢看这种……家和万事兴的戏码了。”
这话音可不像是喜欢,而是在讽刺。小汤圆从七月肩膀飞下去,落在石头上,小汤圆刚落下去,面前场景上的人就开始动了。
衣不蔽体的脏脸小女娃踮着小脚无助地跑到树下,细手一下又一下捶着树干,没锤两下自己手倒是擦破了皮,小女孩哭着说:“爹……爹……娘……哥……哥哥……你……你们……别……别死!”
腐尸的气味遍布山野,这片白桦林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孩子的哭声本该敞亮纯粹,可这小女孩的哭声在这山野间听着却满是压抑低沉。
“不死?不死你救我们啊?!”站在这棵白桦树上的男人面容凶恶,眼眶深陷,像是皮包着骨头浑身没有二两肉,搭上了树子上的吊绳,“周生生,你爹要死了!那个神仙看上了你,你为什么不肯去,你为什么不肯去?!那是神仙啊!能救我们的命啊!现在好了,你娘你哥也染上了瘟疫,都要死了!就你没事,你很高兴是吧?!”
“爹……我……我没……没有,我不……不是……”那脏脸小女孩往后退了两步,泪水溢满了眼,抽噎着说,她的指甲缝都被她自己抠出血。
稍微年轻一点的男子跳下了自己那棵不高的树,转身抱住了年幼的周生生,擦着她的泪:“爹,你别凶她!”
那面容凶恶的男人对他吐了一口唾沫,反倒笑了起来:“呸!你个兔崽子在这装什么好人呢?你当老子没看到你往她杯子里吐口水是吧?你就想让她也染上瘟疫,这样她就愿意去神仙那里了,我们就有救了!实在不行,拉着她跟我们一起死!你个狗东西,也不屙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还有脸在这装好人?我呸!”
那男子身体一僵,也不装了,涨红了脸嚷嚷:“死老头你瞎说什么呢?1”
老男人嘿嘿一笑:“老子说什么你个狗娘养的自己心里清楚。”
“都别吵了,别吵了,”一个身形臃肿的妇人不爽地打断了两人的话,转头一瞬间变脸,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手握吊绳放在了脖子下面,目光哀婉,“生生,娘不怪你,你爹和哥哥也不怪你,我们染了瘟疫了,只能等死,可是这几日我们痛得生不如死,每天晚上都感觉自己身体在烂,如果不是为了想多陪你两天,我们早就去了。娘不怪你……娘不怪你!”
“你看看,你娘生了你,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我们一家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就是这样对我们的?”那个老男人愤怒地说,唾沫横飞,说话间眼睛都红了,跳下树,将树中间早准备好的菜刀塞进了脏脸小女孩的手里,指着自己胸口说,“我们这世界只有神仙能治病,你看看我们村都死了多少人了,你想让你爹、你娘、你哥哥一起送去死是吧?你要这么见死不救,来来来,这里,这里,你砍死我们算了!”
七月冷眼看着这出红脸白脸交着唱的戏,忽然想起来听人说过,二十多年前,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岭西谷山场那边的确爆发过一次瘟疫,死了不少人和妖。
那脏脸小女孩仿佛接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瞬间扔了出去,拳头被自己攥紧再松开,咬着自己的嘴唇,目光一点点涣散,两行泪划落到了地上:“我……我去……我……我我去……”
一直待在石头上的小汤圆自言自语:“呦呼呦呼,生生用呦呼的身体跟神交易,换取了自己一家人的安然无恙?”
“这挺正常,这个世界出身的人类,很多不是被父母卖给神仙,就是会被卖去妓院,女孩尤其是,人类,没有法力,更没有那些妖的特长,在妖和神之间,本来就是夹缝求存,能活着本身就很难了。”七月轻笑,却并不带轻蔑。
事实上,七月在从蓬莱岛回来的这十多年里,不管是为了生计卖艺花满楼也好,还是为了给自己弟弟筹钱让神仙治病也好,都有神和妖提出买她,七月比周生生漂亮,而且还不结巴,会弹琵琶,会识字读书,但凡她点一点头,她这十几年都不用过得这么艰辛。
可是她不肯,她弟弟和芦小花更加不肯。
——“姐姐,年年不希望你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他大爷,听说花满楼今天又有神仙想买你?苏小念,那些神仙眼瞎你可不能眼瞎,大爷我是只宠物,为了不让你养都开始自食其力了,没钱总有办法的,反正你大爷我那客栈管吃管住饿不着,以后本大爷赚的钱就赏你了。”
苦是苦,但好歹过来了,七月双手抱胸,将那些情绪埋了下去,有的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自私还是清醒。
周生生这事,如果发生在七月身上,她觉得自己也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算起来七月或许还算幸运。
但如果真的是那场瘟疫的话,那个老人的确才三十一岁……可……这个小女孩又是怎么在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面容丑陋的老太婆的呢?
七月想象不出,她猜,面前这个抹眼泪的脏脸小女孩,更预料不到自己以后会经历什么,只是小女孩脚下的三寸金莲,沾上了眼泪,显得越发苍白。
面前的场景开始变动,这一家人带着周生生离开白桦林,七月赶紧起身跟上,刚走过白桦树林,那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