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完后工作人员就放他进去了。
韩岱山两条腿像面条一样发软,他脚步几乎踉跄地跑到了后面的住院部。
迎面走来个护士,慌忙拦住问:“同志,你好!请问,请问昨天下午客车出事的伤员都安置在哪个病房?”
那位护士低头忙着在本子上记录什么,只是抬了抬手,往左边那楼道指了指。
韩岱山连忙道谢,朝左边走去,一看,那里竖着立了块牌子,上面贴着张打印出来的告示,写着客车事故伤员都集中在楼上二楼的病房区域里,请家属楼上寻找各自的家人。
人就在楼上了。
就像近乡情怯,韩岱山胆怯地不敢再迈动脚步,高大的身躯也微微打着颤。
他抬起头来朝上看,上面曲曲折折的楼道看不到顶,或许是楼上光线不好,又或者他是害怕不看细看。
楼上忽然传来嘤嘤的啜泣声,很压抑,像是怕人听见了。
他忙张了张眼,仔细看去。
楼上有人趴在拐角出的栏杆上哭,女人的声音,很年轻。
有老人在劝,“命保住已经是万幸了。”
年轻的女人悲戚道:“可是他腿没了,没腿还怎么下地干活?怎么挑粪担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呐?”
“那总比死了的强啊。”
“我还宁愿他死了,活着多拖累人啊,我们都会被他拖死的。他死了,客车公司还能多赔咱些钱,我们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你说什么傻话?!”
韩岱山脑袋一麻。
不不,如果是德芬,我愿意跟你换!
我要德芬保住命,只要她保住命就好。
腿给你,手也给你,只要保住她的命!
他抓住扶手,艰难地踏上一步,又一步。
他往上爬了两层楼梯,花了足有五六分钟才爬上去,心里不停祈祷着:“你一定好好的……好好的在等着我……”
所有伤员都安排在这一层楼里,十几个房间,韩岱山一个个地找。每找一间病房,他的心就往深渊里沉一分。
当他准备朝下一个房间去的时候,对面开水房里走出来一个人,面带愁容,肿着双眼,正是德芬妈妈吴淑容。她手里拿着个水杯子,想是刚进去接了开水。
韩岱山颤声一喊,“妈!”
那回提了亲,曾家答应了亲事后,韩岱山就学着妹妹的厚脸皮改了口,私下对德芬老婆老婆的喊,面上对德芬爹妈也改口喊爸妈了。
“小韩?!”
“妈,德芬怎么样了?”他开口,嗓子已经哽咽。
吴淑容看他一眼,没说话,折身往病房走。
韩岱山抹了把脸后就忙跟了进去。
他此时已松了半口气。
德芬妈妈在此,那说明德芬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一切就有盼头。
四人间的病房,五六个愁眉苦脸的人,几乎没人说话,整个房间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韩岱山只瞪大了眼找寻德芬。
顺着吴淑容移动的身体,韩岱山看见了中间第二张病床上躺着的可怜女人。
她头上裹满了洇然着血迹的纱布,触目惊心,双眼紧闭着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病床旁边坐着的曾友全,正木楞楞地看着床上的人,脸色蜡黄颓然。
吴淑容轻轻推了下丈夫,“小韩来了,你让让他。”
曾友全抬头看来。
韩岱山低低地喊了声爸,然后几个大步冲到床边,半蹲下来仔仔细细查看德芬的情况。
除了头用纱布包着,她脸上有多处擦伤,鼻子乌青,还有血迹自鼻孔里蔓延出来。放在外面的两条手臂上也多处贴了纱布,而微微掀开的被子一角下面,能看见她整个右脚都打着石膏……
韩岱山不敢再掀开被子看下去了,他再也忍不住,虎目里泪水一滚,双膝都跪在了地上,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德芬,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德芬,是我害了你!”
他万念俱灰的,说一句,便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旁边的吴淑容和曾友全都大吃了一惊,顾不得思量,连忙上前去阻止他自残,又想把他拉起来。
“小韩,你这是干什么呀?这车祸怎么能怪你呢?只能怪德芬运气不好,坐了那趟车!”
“不,叔、婶儿,德芬是我害的,我克妻……”
吴淑容两口子一听“克妻”两字都僵住了,此时才猛然想起了韩岱山的克妻命,一时百感交集,只觉得真是造化弄人,不信命,好像又由不得他们不信了,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皆都松开了手,任由韩岱山跪在德芬的病床前掌掴忏悔。
病房中其他人看不下去了,“小伙子,你别自责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再说,病人需要静养休息,你也克制点吧。”
韩岱山哽了哽,曾友全顺势又叫他起来。
吴淑容一脸担忧地望了眼德芬,最后一声叹息,“小韩你……唉,还是等德芬醒了后再说吧!”
韩岱山耷拉着脑袋,沉默了片刻,然后扶着床站起身来坐在床沿边看着德芬。
他看了半晌,见德芬宛若木头娃娃似的静静躺着,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不见胸口有起伏的样子,心如死灰,低声问她爹妈,“德芬的伤势……医生怎么说?”
吴淑容道:“右腿骨折了,还好骨头没断,然后就是脑袋也撞到了,有中度脑震荡,所以一直昏迷不醒。不过医生说德芬人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所以她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少则一两天,多则两周以上。但是,……”
吴淑容顿了顿,眼中开始泛起泪光,“但是也不一定。”
“医生说她脑子里有淤血没清除,所以还有一定的几率要几个月……甚至是更长时间,她都可能处于意识丧失的状态,就是醒不过来,一直昏迷着……那不成植物人了吗?”
说到这,吴淑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嘤嘤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