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从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号称制造业内卷之最的车企。
但在制造业最卷的车企，就算是做甲方爸爸的采购，也逃不过当受气包子。
周惟作为采购部的供应商质量管理，她负责的供应商有很多是业内出名的难搞。
两年了，周惟已经快扛不住了。她自己手底下的供应商不给力，连带着她给老大汇报的时候都觉得抹不开脸。
原本不出差常驻在供应商那里是她的底线。但眼见她就要变成本部绩效最低的人，周惟焦虑的整宿整宿睡不着，她只能突破底线，自告奋勇和老大申请，亲自去供应商那里盯梢，敦促他们提高交付质量。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上半月出差住在A供应商工厂那里，下半月出差去B供应商的工厂盯着。白天当监工，晚上在酒店处理本职工作。
这天，她又到C公司这家供应商那里出差，催他们整改。
周惟一进C公司专门为她长期提供的小会议室，就感到了强劲的空调冷风，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C公司负责和她对接的人是个刚毕业的，叫做李雯雯，嫩生生，水灵灵。
周惟在职场也算个老油条，这种小白兔她能吃十个都不带眨眼的。
周惟让她开始汇报，小姑娘嗫嚅着说团队内部还没准备好。
周惟一听这话，差点梗过去，那火蹭蹭的窜上来。
她努力不让自己把情绪带出来，让李雯雯难堪。
都是出来打工赚窝囊费的，工作里带情绪是大忌——但她修为不够，经常发火。
周惟面无表情的让李雯雯把负责项目的人喊过来，小姑娘却觉得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更可怕，她点头如捣蒜，拿起手机就到门外打电话摇人去了。
空调实在有点冷，但周惟找不到调节风量的遥控器，就把会议室另一头的门打开，刚刚出去打电话摇人的李雯雯的声音让周惟听了个一清二楚。
“快点来四楼的第三会议室，和客户汇报！”小姑娘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了。
“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什么都没有让我怎么办！”李雯雯背着周惟气得骂起来。
周惟挑眉，她想到了自己在工作时的状态，情绪到了，也是一样的出口成脏，不服就干。
那姑娘打完电话一回头，发现自家客户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间有些尴尬，周惟笑了笑，让这姑娘也没忍住笑场了。
周惟回到会议室，打开笔记本继续敲字，“先说说送货混料的问题，你们老大嘴里没一句实话，我想听听你这边了解到的情况。”
那小姑娘原本还想替公司说点好话，但刚刚打电话那时候的状态都让客户撞破了，她也不想再瞒，倒豆子似的把她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末了，说到了生气的地方，还红了眼睛。
“我打算离职了，有些话不怕让你知道……我们公司装货平台的雨棚，拖了一年都没给装上，所以上次的货进水，不是在路上淋湿的，根本就是出厂的时候就淋湿了！”
说到货进水，周惟觉得太阳穴那里突突的疼，就因为这事儿，她本来到手的组长职位飞了，被同期的另一个卷王抢走了——这人年纪轻轻头就快秃了。
周惟叹了口气，上次竞聘组长失败，就让她萌生出了离职的想法，今天再看到这个姑娘她觉得离职这事儿该提上日程了。
等有时间，她要和养母商量一下，毕竟养母总希望她能在大公司，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不用和她一样风餐露宿，没日没夜的开大车送货。
一有这样的想法，周惟的心就收不住了，她接下来一天的时间都有些提不起力气。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心态的问题，但到了傍晚，她发现自己额头烫的吓人。
周惟结束了和C公司供应商讨论交付质量问题整改的会议以后，想早点回宾馆，可她还有份8D报告和一份整改措施没有提交，明天一早九点，她就要给老大汇报进展了。
她打了个喷嚏，只好继续在这边写PPT，顺带看那成上百封的未读邮件。期间，那个准备离职的小姑娘李雯雯看她好像有些感冒，就送给她了一些感冒冲剂，让她先喝一点对付对付。
等到她工作处理的差不多后，背着笔记本离开厂区，C公司已经安排好了车送她回宾馆，刚坐上车，困意就席卷上来，本想在路上睡一觉，但她的手机响了。
是养母，她捏捏发堵的鼻子，想让自己的说话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感冒了，她才敢接电话。
“妈妈。”
养母周瑞英在电话那一头很高兴的样子，问她是不是在C市，她正巧也在，想过来看看她。
“妈，我在公司，没在C市。”周惟发现自己的鼻音还是很重，她撒了个谎。
“别瞒我，今天贝贝跟我说，你也在C市，碰巧我送完货，会路过C市，”周瑞英在电话那头揭穿了周惟的谎言，“告诉妈妈在哪？我去看看你！”
“我在悦城酒店，”周惟知道瞒不过去了，就告诉了养母，“这次估计要在这里待一周。”
周惟此时正好也到了宾馆，她和司机道谢后就下车往预订过的房间走。
周瑞英知道地点后，就挂了电话，往悦城酒店来。
周惟用自带的热水壶烧了热水，喝了李雯雯给的感冒冲剂。她躺在床上，鼻子不通气，只能张口呼吸，像一条在岸上搁浅的鱼，口舌干渴，这一晚上她都会很难挨。
周惟这次出差的地方C城是座山城，高高低低，山顶上是楼宇，山底下是大厦，轻轨穿过居民楼，车流不息的繁华市中心还有修建着栈道的小山头和旧时荒废小筑，身前是造型夸张的摩天大楼，身后是青苔密布承载厚重历史的民国旧居，这种赛博朋克的冲击感太过强烈。
而悦城酒店就建在坡底，周惟住的第八层这房间正巧有个落地大窗，打开窗户，会发现房间连接着外面的一个大露台，露台上还立着一颗老榕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气根从高高的树上垂下来，树根从地底冒出，结出了一个像树洞一样的地方，一只母猫带着两只小猫在里面窝着。沿着露台再往前走，就是一道繁华的街区，小商贩一边用扇子驱赶蚊虫，一边烤洋芋、苕皮、豆干、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