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三百余年的大齐,亡了。
夕阳悠悠将碧蓝的海水染成赤红色,海上浮尸与断掉的旗帜相互裹挟,拥塞不前,飘飘荡荡的挤在破败的沉船旁。
当夜空中便下起了倾盆大雨,海浪拍打的声音愈发汹涌澎湃起来,在这吞天的浪涛下,一艘艘小船突然悄摸从不知名处钻了出来。
突然敌营传来一声暴喝,火光冲天,又是一阵杀伐声响彻天际,半宿后一切归于沉寂。
“侯爷!”谢霁的贴身护将伏青跪在他面前,请求他马上行船。
谢霁早已脱去戎装,换上一件半旧的水纹青衫,打量着外面的大雨,良久之后出声道:“伏青,船上还有最后一艘小船,最近的岛屿距这里区区五十里,你现下逃命还来得及。”
“侯爷不打算走了吗?您将愿意一战的部将都遣送出去,是存了死志吧!”护将伏青狠狠地抹了一把泪道,“卑职明白众人都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可卑职从西府的时候就跟在您身边,您的选择就是卑职的选择。”
“放肆!”谢霁古井无波的神色终于在听到西府二字时迅速皴裂。
“卑职明白了,侯爷安心下棋吧,很快了。”伏青抽出一柄锋利的青刀来,手起刀落狠狠地将船仓一一刺穿,腥臭的海水慢慢浸了进来。
不远处传来一道道呼声:“快追!那就是临安侯谢霁的船,活捉谢霁赏金万两!”
“妈的!谢霁这小子就会玩阴的,害老子损失惨重,光将官就在今晚折了五个!不将他千刀万剐难解老子心头之恨,要不是谢霁,老子荡平南齐何须用十五年之久!”领头的元帅骂骂咧咧的抱怨道。
“元帅快看!临安侯的船沉了!”
“格老子的!赶紧捞!别便宜了谢霁!”
“是!”
“……”咸腥的海水灌满喉鼻的时候,谢霁没有挣扎,仿佛所有挣扎都失去了意义,就像他千方百计要保的大齐一样,总是捉襟见肘,腾挪无力。
到头来,家人尽散,富贵成空。
生他者弃,养他者囚,爱他者忧,恨他者乐。
他所倾尽一生想要握紧的便如这手中的海水,都会悄然溜走。
胸中最后一口气荡散时,他仿佛看到了六岁那年元夕夜里,临安城彻夜不休的烟火,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临安元夕之夜真美。
“父亲什么时候归家?”他记得自己仰起稚嫩的脸庞问曾祖母。
可惜,他终其一生都没等来回答,曾祖母病亡,他被族里过继给临安侯,他们都说是他父亲抛弃了他,不要他了,才将他扔给临安侯府。
他再也没见过生身父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临终之前的走马灯里,会看到六岁那年元夕之夜的烟火。
“嘭!”
谢霁被一声巨响惊醒,他混混沌沌的睁开双眼,屋内烛光熹微,映出一片暖黄色。是他睡着睡着掉下床来的声响。
伏青在檐下的小火炉上烹着紫苏饮,听到巨响后,忍不住的往屋里头张望,看到谢霁要起身,忙放下手中的蒲扇进来伺候。
“伏青?”谢霁眨了眨眼,他伸手愣愣的盯着自己稚嫩的巴掌,体内完全没有多年行军打仗落下的伤疾,只是些风寒弱症导致的乏力。
“小主子醒了?身上可好些了?”伏青凑上跟前去,关切的询问道。
“这是哪里?”谢霁抬眸问道。
伏青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谢霁的额头道:“小主子莫不是睡迷糊了?这是家里啊。”
“哪个家?”
“当然是您父亲福建安抚使谢大人在临安城的府邸了。”伏青奇怪的回道。
谢霁怔怔的看着床畔的纱帘,慢慢的回神心道:是了,是西府谢家。
“小主子既然醒了就吃些东西吧,还有最后一剂药,吃完想必身体就大好了。”伏青将谢霁扶起来,又忙忙碌碌的去张罗几样可口的小菜给谢霁下饭。
看着尚且年幼的伏青和自己,谢霁突然意识到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他重生了。
还没等他将千头万绪理清楚就见伏青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道:“小主子,老夫人病重了。”
谢霁头脑一炸,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六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