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子择师是件极为重要的大事,谢钊很是仔细的思量了一番,总是不够如意。
他被圣上御令临时召回后,虽是被免了职,但仍有许多任上时的政务需要一一陈情叙述,上达天听,所以一直以来仍然繁忙,并不得空闲。
最近一些日子乃是杨氏在家里悉心教导谢霁读书。
谢霁前世并没有考取功名,平生所学所悟自然与举业读书有所不同。
头一个不同便是在写字方面,世家大族勋贵子弟因着恩荫入仕,不必孜孜于功名。他们的书法风格大多承袭名师,下笔皆有论道,其中佼佼者更是在名师的指导之下悟出了自己的风格,一时为世人所追捧。
而要读书举业的人,多追求秀润华美,正雅圆润的馆阁体,这种字体有光、大、方、紧的特点,让誊卷官一看就觉得一目了然,有赏心悦目的舒适感。
谢霁既然决意走读书科举这条路,馆阁体是必须要练起来的,但他没有料到母亲亦能写一手秀雅的馆阁体,大齐女子在书法上多崇敬魏晋风骨,喜练以清丽灵动著称的卫夫人簪花小楷。
母亲端庄娴雅的坐在书桌旁,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一”“上”“大”“山”“天”等笔划简洁的字。
谢霁也慢慢沉下心来,摒弃之前的书写习惯,在母亲的带领下一笔一划的重新练字。
这日天气正好,杨氏刚查完谢霁练的大字,就听贴身侍女云碧来回禀道:“夫人,秦姨娘来了。”
杨氏搁下笔,命谢霁继续好好练字,随后便来到小花厅,见那秦姨娘正花枝招展的站在一株火红的山茶花树下,笑得一脸谄媚:“弟妹大喜啊。”
杨氏皱皱眉,有些不解,回想半天也想不到府上最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遂随口问道:“何喜之有?”
秦姨娘故作亲近的拉起她的手说道:“我素日里瞧着霁哥儿是个聪慧又伶俐的好孩子,可见他生来便是来咱家报恩的,既然临安侯府有意过继,这事儿未必不可思量,等来日霁哥儿继承了侯爵,你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嘛。”
杨氏“噔”一下子火就起来了,她就说嘛,好端端的临安侯府怎么就盯上霁哥儿了,原来是家里出了内贼。
杨氏随即冷笑一声道:“我谢家虽然不是贵胄豪富之家,可到底还是有些底蕴脸面的,卖子求荣这事儿亏你说得出口。”
秦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想想临安侯府暗示的那未支付的那二百五十两说合事儿的银子,一心只道是杨氏脸皮薄抹不开面子方才如是说,遂继续劝道:“说什么卖不卖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况且你是生养霁哥儿的小娘,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发达了岂会不拉扯你,便是咱们府上的哥儿以后也只有跟着沾光的份儿。”
杨氏逐渐没了耐心,美若西子的面庞上峨眉轻蹙:“既然你这么在意这份富贵,不如趁着年轻多要几个孩子,你看到时候大爷答不答应!”
秦姨娘彻底绷不住了,只一个劲儿的嚷嚷:“我是好心……你又何苦说这番话。”这府里谁不知道,大爷伤了腿脚之后,再也不能行、房、事了。杨氏这是往她心窝子上戳。
秦姨娘刚欲说些什么,抬头猛见谢钊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对着她指了指门口,答案不言而喻,就是扫地出门的意思。秦姨娘绞了绞帕子,不甘心的走了。
谢钊也转身就走,却一下子被杨氏拉住:“官人都下职了,又忙着做什么去?”
谢钊拉着她的手往手心里握了握回道:“我找大哥去,撺掇祖母把霁哥儿过继给临安侯这事儿是那秦氏干的,我总不能把她捉过来打一顿吧。”
杨氏拉着他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道:“今日观秦氏那不死心的模样,像是有什么利害关系在里头,兴许临安侯府还未肯善罢甘休,官人啊切莫冲动,先饮杯茶消消火。”
谢钊就着她的手,一股脑的把茶水喝了个痛快,一边保证道:“我绝不冲动,我又不是去把大哥打一顿。”说着,拍了拍她的手便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跟在谢钊身边的护卫才来禀告:“二爷要了一把素舆,让小的们捆了他的腿脚,约着大爷朝演武场去了。”
众所周知,家里的演武场是谢则从不会去的地方,可那是谢钊最爱去的地方。去干什么了,不言而喻。
谢氏兄弟正躺在演武场的地砖上气喘吁吁,每个人都鼻青脸肿的。
“说,朝中为何连主战的武官都参你?”谢则开口问道。
“那临安侯府到底给了秦氏什么好处?让她如此惦记我儿?”谢钊几乎同时开口询问道。
静默了几息,兄弟二人又几乎异口同声的回道:“我不知道。”二人同时侧过脸来,用那只尚且还算好的眼睛打量了对方半天。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在福建剿匪的事儿。”在兄长的默默注视下,谢钊袒露了心声,“好吧,是那东川伯想招我为婿,我不同意。”
谢则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又道:“秦氏的事儿,我真不知道,不过这段时间她绝不会去找你们了。”
“弟妹的籍契还是办不下来吗?”谢则挑眉问道。
谢钊烦躁的摇摇头:“顺宗皇帝北狩后,当年汴京管理教坊司的官员都被兀目人掳走,就连着礼部的那些典册、籍谱也一并被打劫一空。若说一般的流民去临安府的转运司办份官样证明即可,可惜当年杨家的事儿闹的太大,谁也不敢接手。”
谢则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办法有三个,一是给杨家翻案,求圣恩赦免芸娘,给芸娘一个良民身份。二是北伐锤爆兀目人的狗头,把我们大齐的东西都抢回来,我拿功勋去求个恩典。三么,自然是母凭子贵,但凡霁哥儿他们兄弟有出息了,求圣上给芸娘封个诰命,等同于芸娘有了良民身份,这样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做我的正头娘子了。”
“东川伯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理?”谢则继续问道。
“我都已经接受弹劾罢官了,那老匹夫也应该明白了我的心意。我的妻子只有芸娘能做的。”谢钊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和芸娘是有正经婚约的,如今她这样跟着我,已是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岂能背弃婚约另娶她人,惹她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