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摸索了一阵,龇牙咧嘴的从腰间摸出了那道牌子递给大伯父道:“因为这个。”
谢则接过牌子仔细看了看道:“你就不怕这是有人在故意针对你设的局?万一这块牌子是有人故意抛在你面前呢?万一阿那金的随从被人买通了故意喊的让你听到的。”
谢霁点了点头回道:“大伯父说的这些不无道理,只是却香楼是官营的,价值不知凡几,为了设计我而去焚毁一座楼,我自问没有这样的分量,即便是冲着我来的,那楼里也一定存在让我感兴趣的价码,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狭路相逢勇者胜。”
谢则沉思良久,这就是他和谢霁的区别,他总是追求算无遗策,万事隐中发力,而谢霁则不同,即便刀山火海陷阱重重,他也依旧选择迎面而上,直取要害。
所以,谢霁比他更肖其祖。
谢则拿着那枚画着曼陀罗的牌子看了半晌,心中自是一片惊涛骇浪,这个牌子上的印记他到死都不会忘记,他之所以有今日这番光景,全拜此牌所赐,这些年来他隐忍不发,所查到的那些关于宣帝太子暴毙案有关的线索莫不与此牌上的曼陀罗印记有关,他嘱咐谢霁好好休息便去了书房。
傍晚的时候,谢霁用过晚膳之后便趴在床间打瞌睡,未久门外传来一声鹧鸪叫。
谢霁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个时节哪来的鹧鸪?!
忽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黑影蹑手蹑脚的摸了进来,见谢霁睁着一双明亮若月光的眸子看着他,来人瞬间也不装了,直起腰来故意板着脸道:“还没睡哈。”
谢霁点点头,又把头扭向一侧。
谢钊顿时尴尬道:“还记恨我呢?”
谢霁闷闷的说道:“岂敢,不肖子还活着叫父亲失望了。”
谢钊闻言顿时想跳脚,又想起芸娘的话,要心平气和的和这小子好好说道说道,遂将这口气闷在了肚子里:“我就是来看看你,手拿出来给我。”
谢霁听话的将双手从被窝里伸出来递过去,岂料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谢霁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钊一边帮他挑手掌上的血泡一边自言自语道:“明明人也不大,怎么净是胆子?那兀目人死了就死了,爹却只有一个霁儿。”
谢霁闻言心下大动,他不由自主的转过头来注视着月光下的父亲,父亲明明还很年轻,眼神却很苍凉悲悯。他前世没有当过父亲,不知道当父亲是什么心情,只是这一刻他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来自父亲的爱意与担忧。
谢霁突然想到昨天白天那东川伯家的女郎,遂难得来了倾诉欲道:“孩儿也不是故意要去惹事生非的,昨日休沐,大表兄要给母亲攒催生礼特意去玉津园门前摆画出摊,我闲来无事也就跟着去了,只是……”
谢钊听得入神道:“只是什么?”
谢霁也不好卖关子,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要和父亲说的,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只是碰到了东川伯府的女郎,她非得强买强卖,我自是不允,这才和大表兄收了摊去却香楼门前摆的。”
谢钊岂能看不出谢霁的小心思,他故意顺着话茬儿追问道:“然后呢?”
谢霁沉默了一瞬道:“父亲怎么不问问东川伯府女郎的事儿?”
谢钊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那不重要。”
谢霁抬头望着父亲郑重的说道:“还是挺重要的,我们要鸭蛋换画,她非得甩一贯钱给我,我和表兄收了摊子走了之后,她和她的侍女发脾气,她那侍女劝她说,天底下哪有嫡母讨好庶子的,等她过了谢家的门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我了。”
谢钊听明白了,合着这小子是在跟他告状呢?他把谢霁手上的血泡一一挑破上好药后道:“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娶她的,你尽可放心。”他又将谢霁被打的伤口涂好清清凉凉的药膏后,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这事儿是咱爷俩之间的秘密,莫要叫你娘知道了。”
听父亲这么说,谢霁刚想将心放在肚子里又瞬间提了上来说道:“倒也不是担心这种事儿,只是怕东川伯府再出什么昏招来逼迫父亲。”
谢钊收拾好药包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思无益,赶紧睡吧。”
谢霁无奈的又把头别向了一边。
谢霁在家养了一阵子的伤,才又去蒋夫子处读书,杨昉得知谢霁后来被姑父打了一顿很是过意不去,二人恢复了相互讲学的阶段,杨昉忙前忙后很是殷勤了一段时间。
今日讲的是《孝经》,谢霁翻开书还未来得及讲,便被夫子叫到门外单独背诵。
半晌后,谢霁将《孝经》朗朗背完,蒋夫子特意提出序言那句——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何解?
谢霁不加思索的回道:“是知孝者德之本欤。”
蒋夫子略一点点头道:“你这些日子在家可有所悟?”
谢霁知道夫子意有所指,遂垂首不语,如果能重来的话,他还是会选择冲进火光冲天的却香楼去救阿那金。
蒋夫子又问道:“你可知你初来我这里听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谢霁答道:“给母亲争个诰命。”
蒋夫子又严厉的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终也。吾未闻无始而有终者,你明白了吗?”
谢霁点点头答道:“百善孝为先,学生懂了。”
蒋夫子又道:“今日便学到这里,去吧,好好给你爹娘道个歉,别再和他们别脾气了。日后遇事要三思而后行,你不是一个人在世间,总要顾及父母亲人的感受,这样的人才是君王需要的人才啊。”
谢霁应声称是,吩咐伏青把课堂上的书卷收拾妥当了,先前他上课是不带着伏青来的,他爹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惊天壮举来,日日让伏青跟随着他,不离左右片刻。
蒋夫子端杯热茶坐在太阳地儿下叹道:“明明是个孩子,怎么做事全凭一腔孤勇,不知求援呢。”
谢霁怔住,是了,这辈子他再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