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冬月,到了新任学政大人“按临”时举行科试的日子。
谢霁为了方便备考,索性住到了临安府学的学舍里,虽然天大寒,但每户学舍里的生员都夙兴夜寐的温书习作,以求在科试中名列前三等,拿到参加乡试的资格。
冬天天黑的早,伏青将从家里带来的银骨炭放在炭盆里点燃,再将提神醒脑的醍醐香熏上。
谢霁将师长们给他指出的文章欠妥之处一一整理出来,从头到尾又仔细琢磨了一遍,下笔抄了两卷书,找找感觉,以防明日考试手生。
忽然听见对面的学舍里传来一阵争吵,刚刚还压着声音,没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大。
学舍之间相连甚近,并不怎么隔音。
只是谢霁对面住着的是谢哲,伏青看了谢霁一眼,见谢霁朝他摇了摇头,刚想迈出去劝架的脚又收了回来。
与谢霁因为准备科试最近才住到府学里不同,谢哲基本从进学以来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府学里住的。
盖因,谢哲虽然是临安侯府的支脉子孙,可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父亲是个在族学里给族中子弟当启蒙先生的儒生,后来因为酗酒误事,连在族学里当启蒙先生的营生都丢了,家里的日子过得愈发困难了。
“这个月的禀米怎么才两斗?这让我们一家老小怎么过活?”门外传来一道尖厉的叫声。
“娘,你小点声吧,学舍里马上要落锁了,你收了禀米便回吧,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余下的我再想想办法。”谢哲将声音压低急忙劝说道,他知道学舍并不隔音,不想自己的窘迫被同窗听到,尤其不想被谢霁听到。
“你想办法,你能想来什么办法?族学里已经招到了先生,不要你爹了。娘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去侯爷面前露露脸,咱家的日子也好过些,你倒好!”女人悉悉索索的抽泣起来继续说道,“侯府既然有意……”
女人的话没说完,便被谢哲打断了,他低喝一声:“娘!你莫要再说了!”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若能争取上,何必躲在这个冰窟窿里寒窗苦读,便是拿下国子监贡生的名额也不在话下。”女人继续劝道,“便是我们娘们的日子也好过些,你爹日日宿在那个寡妇的酒肆里,已经许久没回过家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父子,一个个的除了假清高便是假正经,正经的营生却歇了菜。”
谢哲见他娘越说越离谱,急忙阻道:“娘,你莫说了。弟弟妹妹还在家里饿着肚子呢。”他并非不体谅母亲,只是那侯府深宅大院的,岂是他能应付得来的,纵然家贫,他亦没有去寻那种富贵的心。
“饿便饿吧!全饿死了才叫清静!”女人怨毒的诅咒道,今日她来府学的路上路过那个寡妇家的酒肆,好言好语的劝夫君回家去,却被那对奸/夫/淫/妇无端羞辱一顿,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对着素来亲近的长子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她继续口不择言道,“明日科考之后,你便去求了侯爷自愿请入侯府,只要能给我们一百……不,二百两银子为奴为子怎么都成。此事办不成,你也不必回家了,家里再没有你的位置。”
“娘!你何必如此逼我!”谢哲怒道,“我会读书,考取功名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什么叫做逼你?若不是你与西府的谢霁学问相当,又是东府支脉,你以为你会得到侯爷的青睐吗?别做梦了!当初你爹也说自己会读书会举业!如今呢!只怕热炕头上抱着寡妇不撒手呢,我不要以后我就要现在过上好日子!”女人发疯似的怒吼道。
谢哲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他一向学问好,直到遇见谢霁。每次月课季考他以为他会追上谢霁,可谢霁永远比他领先一步,他细细看过谢霁做的文章,耐心钻研,本以为他可以下次考试中迎头赶上,可下次考试谢霁总能以出其不意的角度继续领跑全府学,他仿佛永远也追不上谢霁。谢霁都不屑一顾的临安侯府,他又怎么会看得上眼呢!
“谢霁不要的,我也不要。”谢哲少年心性,赌气说道。
“呸!”女人啐道,“你天生的贫贱种也好意思跟人家谢霁比,谢霁的父亲是官家的得力干将,你老子又是什么破烂不堪的玩意儿。你有那么几分聪明像谢霁是你的造化,没成想你还拿起乔来了?”
女人在谢哲的学舍里搜搜刮刮道:“这不是还有半斗米嘛,你做什么藏着掖着,莫不是也养了什么脏的臭的小老婆?”
谢哲今年才十四岁,都没到说亲的年纪,又是读书的斯文人,如何听得了这些污言秽语,当即脸涨得通红,他又羞又怒,只是说这话的是自己的亲娘,他不好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道:“罢罢罢,你全弄了去吧!再不走学舍真的要撵人了!”总算好说歹说的,将人劝走了。
谢哲没想到门窗下趴满了密密麻麻的好事儿同窗,见谢哲的娘走了,没有热闹可看了,都捏着嗓子怪声怪调的调笑道:“这不是还有半斗米嘛,你做什么藏着掖着,莫不是也养了什么脏的臭的小老婆?”
同窗里多的是眼红谢哲禀生名头的人,他文章一向作的不错,也很得教官们看重,平时为人又有些清傲,因此很是招了一波嫉妒。此刻见他吃了瘪,便出言嘲弄了几句。
“什么啊?怕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初哥吧,哪里听得这些荤话。”
“也说不准,毕竟是他老子娘亲口说的。”
谢哲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听得这些话,年纪又小,脸瞬间像红透了的虾子。
只有跟谢哲交好的同窗听不下去出言制止道:“四书五经里的文章不够你们读的?跑这里来嚼舌根子,也不怕烂嘴,仔细让巡夜的教官逮住你们,有你们好看的!”
说曹操曹操到,巡夜的教官提着灯笼照例在落锁之前朝学舍里转一圈,见诸生吵吵闹闹的遂喝道:“禁止喧哗!违者扣分!”
诸生纷纷散去!
谢哲叹了一口气打开房门,他一转身见对面的学舍里顺着门缝透出了星星点点的烛光来,住的离他远的同窗都能听到母亲的吵闹而出来看热闹,住的离他最近的谢霁反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
他又想起前天下午西谢府的马车送谢霁来府学,他隐隐在自己的学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