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谢霁嚼碎口中的豆糖一口咽下,试图压住心中不断翻涌的酸涩,他向前一步,止住谢钊伸向托盘的手,而后抬头望向绯衣使者道,“我要殿前陈情。”
“放肆!”
“大胆!”
两位绯衣使者怒喝道:“圣上岂是你想见便可以见着的。”
谢霁拱了拱手道:“我虽有功名,到底无官身,我不难为二位使者,我从含元殿前敲登闻鼓进殿,替父陈情。”
“不可!”谢钊惶恐道,“事已至此,为父已认命,为父身后,官家会重封谢家,况且能以为父一人头颅换回大齐国本,死又何惜?!”他没说出口的是:那登闻鼓岂是活人敲的?!事情已成定局,双生子已将要失去父亲,又怎么能再失去兄长,依霁儿之才,谢家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父亲,我不认命!”谢霁双目含泪道,“我不能让咱们家再散了,我不能让双生子失去父亲。”否则,他重生的意义何在?!
谢霁冲两个绯衣使者行跪拜大礼道:“二位使者,官家要求的是今日吧,只要子时更点未过,都算今日。谢霁并非刁钻之人,我们约定日落之前,只要日落之前我未归家,一切悉听尊便。”
“父亲,您刚刚对孩儿嘱托了许多事,孩儿现在也有一事求您,求您成全孩儿的一片孝心吧。”谢霁簌簌落泪道。
“不……不可!”谢钊摇头道。
谢霁趁机抓起托盘上的那壶鸩酒作势欲饮,他沉痛的说道:“父亲不答应,原谅孩儿不孝,孩儿这就走在您面前。左右都是死,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也挺好。”
“兄长!”谢煦与珠珠哭喊道。
两个绯衣使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有见过如此刚烈的少年。
谢霁一看绯衣使者面露犹疑之色,他再接再厉道:“吾素闻官家以仁孝治天下,吾乃功名之身,天子秀民,当上行下效,以忠事君,以孝事亲,吾父尚在生死之间,吾又有何面目安居于堂上,成不忠不孝之徒。”
这时门外匆匆跑过一个小黄门附在绯衣使者的耳边低声道:“谢将军离营之后,江北大营躁动不安,兀目人点将列兵蠢蠢欲动。”
若军中哗变,此事非同小可,两位绯衣使者不敢行专擅之事,遂又对视一眼复而一同看向谢霁道:“罢了,咱家正有要事回禀圣上,此刻便随你走一趟。”
谢霁拱拱手道:“有劳绯衣使者相候,谢霁去去便来。”他抬头对父亲行了一礼道,“父亲,不肖子霁冒犯了!”
谢霁说罢,冲伏青招了招手道:“拿条结实的绳子来将二爷绑了,把嘴堵上,我未归家前,二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依父亲的心性,怎可让他轻易涉险,只怕他前脚刚出大门,父亲后脚便会饮鸩自尽,以防万一,还是把父亲绑了,交由他的心腹看着比较妥当。
当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谢霁去书房里取出父亲备用的空白奏章折子,他展开铺平提笔写道:臣霁言未闻君贤而将因功致祸者,二月滚春雷,六月数飞雪,天下奇冤,此非君不贤也,实乃奸佞当道,惑明君而害忠臣也。
洋洋洒洒千言一挥而就,他使出了前世今生两辈子的书法功力,用的并非是板正的台阁体,而是他自成一家的字体。他深知君非明君,但圣上有个人尽皆知的爱好,嗜爱书法字画。他满篇殷殷之言可能感动不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但他自信他的书法能。
他不再藏着掖着,每一个字都发挥的淋漓尽致,极尽激昂倜傥。赶在这之前,他不屑用书法字画来邀宠,可现在他只希望这些字能救他父亲一命。
谢霁在奏折封面上写道:臣霁代父陈情书。
他拿着这本奏折交给绯衣使者,出门之后又吩咐钟叔道:“钟叔,去寿材铺取一口寿材来,随我扶棺上殿,御前陈情。”
“是!公子!”钟叔哽咽道,他狠狠抹了一把泪,吆喝着人向寿材铺子走去。
谢哲恰好出门买米,见着西谢府的管家抬着一口寿材朝登闻院的方向走去,心内大惊,忙向人打探西谢府出了什么事?!
待得知西谢府横遭大祸之后,他情急之下顾不得买米了,急得团团转,他自幼家贫,除了临安侯也不认识什么大官!可他深知东西谢府素来不合,他此时找临安侯帮忙无异于火上浇油。
“肃静!”道路上传来一声鞭响,有大官出动需要清路,见谢哲呆愣愣的站在路中央不禁怒喝一声,“朝官出行,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谢哲被清路的响鞭惊醒,他抬头看着“肃静”的清路牌子,突然福至心灵,有了,他可以向原先的大宗师求救,大宗师的父亲曾是老太傅的学生,是谢府门生,虽然时隔多年,不知有几分交情尚存,但朝中多个帮衬的人比多个落井下石的人要好过太多。
他没有想过刚刚升到御史台的大宗师会不会帮忙,但这是他认识的唯一的大官了,况且当年大宗师一向很欣赏谢霁,他心里拿定主意,忙一路快跑到大宗师府上跪见。
却说谢霁骑快马行至登闻院,他跟守鼓的差役道明来历,照例谁敲鼓也得先挨三十大板!谢霁不怵这个,陈情书已写好,棺椁已备齐,人固有一死,但不能不明不白的被冤死,挨这顿打,他认为值得。
谢霁褪去外衫,趴在行刑凳上准备挨板子。
“谢小相公,你可要想好了,三十大板可不是闹着玩的,打出人命来屡见不鲜。”行刑的差役见是这么神清骨秀的一个小郎君,也不忍心立马下板子打,可国法在此,不得不打。
“两位大哥,我心里都明白,此乃规矩,我心中并无怨尤。请快快行刑吧。”谢霁催促道,他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说动陛下与诸位臣工,时间很紧迫,再拖就来不及了。
行刑的差役见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要敲登闻鼓,也不再多言,举起板子来行刑。
“一、二、三、四、五……”一板一板的狠狠落下。
谢霁将袖间的衣料都咬破,他将忍痛的闷哼声憋在喉间,两眼一阵阵发黑发晕,这他娘的比他爹当年打他打的狠多了,他始知他爹当年纵然怒极,也是吓唬的成分大,手上压根没使力。
“十六、十七……”谢霁抚摸着袖口被娘亲亲手缝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