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几乎凝滞,王俭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那件事不应该再被提起来,不管是因为薛蟠和那老太太的感情还是因为香菱,他竟然为了让薛蟠减轻负罪感不自觉说出来了。
薛蟠没就此说些什么,只是低声道:
“哥哥,你说她自己从那么远的地方一路走过来吃了多少苦啊?我以前从金陵进京的时候和妈妈妹妹一起,带着一堆小厮丫头边玩边走都觉得路途漫漫,她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该怎么走啊?”
王俭没有接话,就是他刻意不去想也知道一路必然走得艰难。
“你知道吗,初进巩县那日,周求一群人要打我,她一下子扑倒我身上挡着,她替我挨打我骂她傻,然后她说没关系,反正她经常被打,不怕。是谁打她啊,那么长的路,哪个活的不顺心的不能在她身上发泄两下,就是周求看见告示不高兴了都能随便从人群中挑出她来针对,真可怜啊。”
薛蟠的声音带了哽咽,王俭本以为他在落泪,看去却是干涸。
两个人静默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薛蟠又突然开口。
“原来我们都搞错了,她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是她不远万里要找的孩子。”
薛蟠一直佝偻着腰,他被压垮了,被突如其来的厚重的又骤然离去的爱意,也被无法逃脱的愧疚。当年的一百大板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自王俭第一次看到薛蟠起对方便是一副无法无天的张狂样子,他以前一直想要薛蟠吃点苦头涨涨教训的,但是这教训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落水若是有意的,那或许后来的相处也未曾抱有多少真心,谁能知道她中间没有清醒的时候。”
王俭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会从自己的嘴里出来,可是在场的两个人都听得分明,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薛蟠略带嘲讽抬头看了眼王俭又看了看被帘子挡着的床突然轻笑起来。
“哥哥,你果然不懂,什么叫做真心。”
王俭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战栗起来,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猛地站起来,勉强说了两句话便急匆匆出了屋子关上门。
“爷,薛大爷,”万全等在外面看王俭出来迎了上去,“状态是不是不太对。”
王俭盯着万全,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万全突然被冰凉的手触摸打了个激灵。
“爷,您这是怎么了?”
王俭闭上眼摇了摇头,努力清空莫名而来的恐惧。
“你一会儿把薛蟠拉出来,不用管他意愿,不同意就强行带出来,把后事办了然后收拾行李回京,他现在的状态没人看着我不放心。”
“好,我一定把薛大爷平安送到。”
“不,我和你一同送他回去。一会儿我去府衙交差完请个假,再加上年底和攒下来休沐假足够来回了。”
“好,还有一件事,用不用给京城送个信把那个小姑娘接过来?”万全听小三说了经过,他曾跟着王俭处理薛蟠的事儿自然知道了老太太的真实身份。
“小姑娘?”
王俭忽觉心口泛上来一阵阵恶心。
大错特错,他刻意忽视封氏曾遭遇的磨难,刻意忽视香菱的凄凉命运,只一心放在薛蟠没因自己疏忽受到身体上的伤害,一心庆幸自己能给王子腾薛姨妈宝钗交代,却没看见一位老人毫无保留的爱子情深,更是忘了这件事中受到伤害最大的应该是那个三岁被迫离家的姑娘,虽然那姑娘自己并不知晓。
王俭扶着墙慢慢蹲下,万全见状也蹲了下去。
“是否送信?”王俭歪头看向万全,眼里久违地带了迷茫,“我不知道,薛蟠说我不懂,他可能是对的,万全,如果是你,是希望得到失散多年的母亲离世的消息还是希望就这样无知无忧活着就好?”
这种事情没法说,外人看来大多选择第二种,不管是因为减少麻烦还是所谓“为了你好”,但是真摊在自己身上想必不管好坏没人愿意做被隐瞒的那个。
那个小姑娘身世凄凉令人怜惜,然而,再怎么令人同情也不过是个外人。
“依我看还是装作不知吧,想来薛大爷不会将此事对外说,咱们又何必当个多事人呢,何况真让那姑娘过来也是个麻烦,没得让二姑太太担忧这边。”
“嗯,你看着办吧。”
刘婶经验丰富万全办事妥帖,封氏在此除了薛蟠没有其余亲友和相熟之人,从简下只三天便完成了出殡下葬一系列流程。
一切尘埃落定王俭三人带着以前给家中各人买的东西动身回京,一路上王俭刻意增加了薛蟠的饭量,薛蟠不想家人担忧没作反抗,半个月下来比去河南之前看着更结实了些。
临近年底三人终于到了京城,王俭带薛蟠先回了王府稍作休整,将各家礼物分好让万全分批送去,待万全回来才收拾送薛蟠回了荣国府。
王俭没做好对贾政解释赖尚荣之事的准备,思考之下没叫人通禀直接从后门进了梨香苑,薛姨妈看薛蟠虽说精神不振但比去时还胖了些自是没有不满,问回来原因王俭只道是回家过年,两人问候寒暄一番王俭便出门直接朝南去了王熙凤的院子。
王熙凤原本正和平儿商议年底各家走动备礼,忽听外面丫头喊俭二爷愣了神。
“凤哥。”王俭迈入屋子,先对着平儿点头示意,平儿见来人起身让了座位。
“哥哥?”
“你瘦了好多。”
男女同时开口,平儿对王俭行礼后退了出去,兄妹二人相顾无言,半晌王熙凤才开口道。
“可是薛蟠闹出了什么事儿,不是说今年不回了吗?这次回来过了年再走?”
王俭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没闹出来什么事倒是遭了点事,算了不说他,这次回来我不打算多待,休息两三天就回。你呢,出什么事了?”
“东府蓉哥儿媳妇秦氏眼看要不行了,我和她一向亲厚。”王熙凤在人前一贯强势精干,就是担忧悲伤也兀自憋着不肯显露,压抑已久的情绪乍见亲人惊喜之下也流露出来。
“秦氏?”王俭来找王熙凤主要为了转移注意力,没想刚开个头还真就彻底转移了,据他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