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如初。”
随着咒语声音落下,玻璃柜里出现这一幕:散落的齿轮和螺丝跳动着归位,裂开的木板竖直起来严丝密缝地粘合,参差的金属簧片整齐地抚平,盒子内外破损的烤漆重新覆盖,悬在上方的变形的圆形碟片变得平整、轻轻落在打开的盒子正中央。时隔不知多少年,一块块碎片和残件,重新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最后,随着轻微的咔嗒一声,它完好无损地呈现在绒布底座上。
这是一个长达二十英寸、有七八英寸高的圆片八音盒,向上撑起的木盖内侧镌刻着“R”开头的几个字母和“1868”的字样。几缕斜照的阳光洒在银色光泽的碟片上,莱拉一眼辨认出了上面“H & E”的刻纹。她默不作声看了祖父一眼。路易斯·怀尔登的手还悬在玻璃柜上方,作出一种保护姿态,但此刻,他震惊的目光已经牢牢黏在八音盒上面了。
“你、这……你……”祖父说不出完整的话。
莱拉放下魔杖,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在玻璃柜前方虚空一拨,心里平静得仿佛早就知道要这样做一样。
八音盒一侧的手摇柄自己转动起来,几圈过后,银色碟片旋转,音梳划过圆碟上的镂空孔洞,发出一连串叮咚叮咚的声响。一道空灵、清越的乐声,如澄澈的淙淙溪水,倾泻而出,瞬间流布满整个房间。冰泉水露一样的音珠,源源不绝地从玻璃柜里奔涌出来,一颗又一颗的音符跃动、跳荡在室内,谱成一曲熟悉而古老的歌谣。
夏日最后的玫瑰。祖母汉娜与艾米丽共同编制的这一张八音盒碟片,居然是这首久远的、经典的民谣。莱拉见过好些八音盒,但从未听过,八音盒还能发出这样复杂华丽、动听无比的声音。
短短一分钟,圆片已经转完一圈。路易斯的胳膊失去力气垂落,他的愤怒早已被骤然响起的乐声冲刷走,他那副高大的身躯早已离开桌子边缘,几乎整个趴到玻璃柜上。
音乐声短暂停下,两三秒空隙过后,“夏日最后的玫瑰”循环响起。窗外,夕阳快要沉落到远方的地平线下,但晚霞的余晖仍照亮了房间。在音乐中,漫射的金色霞光摇曳出一种旧日时光般美好的、遥远而宁静的意味。
路易斯僵硬地俯趴着,静止的鼻尖快顶到玻璃上,又突然毫无预兆地动起来:他双手重新充满力气,费尽所能环抱着玻璃柜——应该称做玻璃罩,要将它举起来。莱拉听到身后的父亲一声低叹,走过去,帮祖父抬起玻璃外罩。父子吃力地把外罩放在空旷的桌面上,似乎有某种无言的默契,可下一刻,迪诺就快步后退,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路易斯无暇顾及自己的儿子,他颤抖的掌心终于触碰到旧物。他缓慢、轻柔地抚摸着八音盒,隔着多年的记忆和情感汹涌而出,就像澎湃的海潮,一浪接一浪地拍击着心岸。在一轮又一轮的乐曲终了后,他如梦初醒地微抬头,而莱拉惊诧地发现祖父浅蓝眼眸里闪烁着无法隐藏的浑浊波光。
“汉娜……怎么可能……”祖父低声呢喃着,别过头,不愿让人看到他的面庞。
莱拉向后退,重新握紧了父亲的手。她的魔杖垂落在腿边,可她的心却开始咚咚跳动。从念完咒语一刻起,那股因为要证明自己而腾起的义无反顾的勇气,和被美妙音乐引出的安宁和哀伤,已经慢慢消散,一种对未来的忐忑重新攀上心头。
门突然被叩响。巴伦先生闪身进来,他的脚步声听上去很是杂乱。“老爷?这是……八音盒的声音?”他忍不住冲上前来。音乐在此刻戛然而止,圆片不再转动了。
“这是怎么修好的?就一会工夫?刚才在门外听到音乐,还以为自己太老,耳朵出毛病咯……老爷,”巴伦连忙扶住路易斯的双臂,“老爷——您还好吗?”
路易斯紧紧抓住巴伦的胳膊,摇着头,不肯作声。好一会过后,他才克制地拭拭眼角,重新面向莱拉和迪诺,声音沙哑得要命:“我不明白……快二十年了,这个无法忘掉的声音……这不可能……你,你就这么挥一挥、那根木棍……这是、魔法?真的是魔法?”他的声音很轻,眼睛焦点无处着落。
莱拉点点头,察觉到巴伦的视线,握着魔杖的手紧了紧。祖父又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回到八音盒上,眼神如孩童般懵懂依恋,面容却又像个真正苍老的人一样凝滞、空茫。
“魔法?您说的是什么?”巴伦难以置信地反问。可下一秒,“笃笃——笃”,一直紧闭的拱窗外传来撞击玻璃的声音。
所有人目光都转移过去,除了伯爵。一只褐色的猫头鹰扑扇翅膀,正用它尖尖的、衔着一个信封的喙啄着窗,严肃而警戒的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莱拉。莱拉心里一紧:是了,这就是她无法掌控的恐惧所在。
“怎么会有猫头鹰,真是奇怪……”巴伦慢慢松开伯爵的手臂,正要走过去。
莱拉连忙开口,发现自己喉头干涩。“巴伦先生,请让它进来吧。它是来送信的。”她没有松开父亲的手。
纵然是经验丰富的庄园管事也快要被这些不同寻常的现象搞糊涂了,他瞄眼一动不动的伯爵,才迟疑着打开窗户。褐色猫头鹰立刻旋进来,丢下那封看上去很轻的信,短促鸣叫一声,然后就像流星一样重新飞入暮色。掉在莱拉右前方地板上的信封令人不安,不过,她还是弯腰捡了起来。
“怀尔登小姐:
我们接到报告,得知晚上七点五十五分你在彭德赛庄园内使用了一个修复咒。
你知道,未成年的巫师不许在校外使用魔法,你如再有此类行为,将有可能被本校开除……”
莱拉心里一揪,从事发起延迟很久后才到来的恐慌终于清晰地浮现。后面的句子她看不进去,但,事情还不至于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是吗?她还没被开除,而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冒着开除风险也要祖父亲眼见证的魔法,能帮助她达成所愿吗?
路易斯佝偻着背,无力地靠在桌子旁,一只手还搭在八音盒边缘。莱拉与沉默了很久的迪诺对视一眼,然后再度鼓起勇气,对伯爵说:“祖父,我不会回到斯坦顿的,对吗?”
闻言,路易斯终于有所动作。他闭上眼睛,松弛的喉结连续滚动好几下,才问道:“巴伦,楼下的情况怎么样?马琳处理好了吗?”
“是的,老爷。马琳女士反应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