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一个纤弱的身影从翠嶂另一侧出来,正是黛玉。
那两个婆子本是按照惯例为黛玉送吃食,紫鹃觉得姑娘最近夜间总咳嗽便私下叫人每日熬药送过去,黛玉听紫鹃回来说了觉得不妥特意跟上来想收回话,没想走到这儿听见二人正在抱怨,正是自怜自伤间王熙凤突然出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奈听了全程。
“凤姐姐,你不必为我这般得罪人,她们说就说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在意?不在意你这眼睛怎么成了核桃?”王熙凤知道黛玉婀娜美丽,如今带了其他心思才觉何止只是美丽,自家哥哥不说别的眼光倒是真的高。
“凤姐姐!”
“好了,这事儿我定了主意你用不着劝了。”
黛玉看对方语气坚定没再多说,她是不愿意让人麻烦但是更不想拒绝他人好意。真心疼爱自己的人本就不多又何必为了闲言碎语叫人失望。
“凤姐姐,你进园子来是找我?”
“是啊,找你有好事。”
“什么?”
王熙凤没回答只故作神秘,黛玉问不出来只能和平儿一左一右扶着王熙凤进了潇湘馆。
王熙凤进了屋,正对的挂画是冬季的竹林,和外面交相辉映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这套画你可喜欢?”
“自然,”黛玉点头上前仰头看了会画,“画竹者甚多,能将各个季节神韵都画出来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
“你喜欢就行,今后这套画就是你的了。”
“我的?这”黛玉深知画的价值开口就要推辞,王熙凤没等她说完就截住话头。
“也别说什么贵重的话,东西不是我的,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给你送这个礼的。”
受人之托,一个名字浮现,没有任何缘由黛玉万分肯定送画人的身份。
“为何?”
“为何?”王熙凤看黛玉只问原因不问人心里一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二人怕是早就有了交流。
“也就借了姑母认干女儿的由头。”
认干女儿。这件事情……
黛玉看着画默不作声,明日就是正日子了,只一件小事却连老太太都特意叫人准备起了排场,她久居深宅却并非不知世事之人,宝玉那位舅舅绝对不是看薛姨妈的面子,舅母认宝琴做女儿的时候那边可没有任何消息,怎么轮到自己就兴师动众了?
黛玉目光转向书房的柜子,那里面放着春夏秋三张竹子图,还有这几年陆陆续续送来的书,后院库房还有几大箱子画册。
她好像有些知道明日王家来人的原因,又好像不太知道。
黛玉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想下去,犹豫间回头一看王熙凤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凤姐姐,你身子重,去暖阁歇歇吧。”黛玉说着叫人扶了王熙凤进去,看其坐好才也坐了上去。
王熙凤看黛玉略带疑惑的神情想想自家兄长只觉心里涌上来些难过。
府里谁不知宝玉黛玉交好,就是自己也调侃过二人的关系,往日只觉他们般配今日想来却百般不是滋味。
宝黛有宝黛的缘分,自己的哥哥只是个被排除在外的外人,他那样的性子就是在意也绝对不会和弟弟争抢。
他只会沉默,甚至对着自己也不明说,哪怕只要说了就不会被拒绝。
这样的人很难舒心的。或许,他从没有舒心过。
王熙凤眼眶有些湿润,怕被黛玉发觉扭头看向窗外。
一株红梅第一时间映入眼帘。
冬日的潇湘馆大多地方是颓败的绿,但只要坐在这里向外看总会被那抹红色填满视线。
这棵树是哥哥叫人移栽过来的。
王熙凤看着窗外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多年前的情景,一个荒诞离谱的场面。
那时候自己和黛玉差不多大,两方长辈已经决定为自己和贾琏订婚,这门亲事没人有能挑出来毛病,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就是自己心里也是满意的。
然而,只有他很突兀地反对了,公然在老太太两位老爷面前反对,弄得叔叔下不来台只能罚他去祠堂跪着。
跪了两天后他依旧没有消停,一瘸一拐大晚上到自己房里说,只要你说不愿意我一定想办法把婚事搅黄了。
自己有什么不愿意的?再者说两家交好,就是他本人也和贾琏交情不错,这样的关系为什么要弄着面子上都过不去呢?
那个晚上两个人具体还说了什么自己早就记不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被拒绝后一步一顿离开的背影,有些孤独和无助。
王熙凤趁黛玉不注意擦掉眼角即将落下的东西。
前几年自己不懂,放在现在自己可能会说不愿意,可是已经晚了。
在没人知道的时候他就曾为自己抗争过了,他一个人,站在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对面。
他可以,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到?
王熙凤长出口气,困扰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决定,冲动也好鲁莽也罢,至少现下她要推一把。贾琏,贾家,先去一边子吧。
“颦儿,你可知这株红梅怎么来的?”
黛玉正走神儿听王熙凤突然发问下意识摇了摇头。
“这是我娘家二哥找人栽过来的,他说这院子冬日会过于惨淡不宜住人,有株红梅还能中和一些。你琏二哥听他话找人弄了株红梅回来,结果他又觉得不满意慢慢自己寻摸了这个过来。”
黛玉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你看他,奇不奇怪,身处河南还时刻惦记着京城别人家园子里某处院子缺棵树。”
他何至于此?为何……
黛玉想她应该只觉得巧合的,那个时候园子还是省亲别墅根本没有人知道自己会住进来,还正好选了这里,正好赏了画正好看了花。
只能是巧合。
黛玉强压莫名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
“原来,也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