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忌年伸手止住了他的后半句话。
“这里不用你布菜了,下去吧。”他淡淡的吩咐。
掌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拿小刀兴致勃勃剃乳鸽皮的洛酒酒,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俯身告退。
殿下其实是吃红烧乳鸽皮的。
翌日,文忌年至流民所,实地察勘。此行有户部侍郎元典共赴,以考民情。行至城西最后一处,元典试问:“殿下心中可有眉目了?”
“关于大哥所挂心之事。”文忌年思忖一番,道:“身强力壮而不寻工者,不予口粮,寻工却无果者,减半口粮;老弱妇孺及病残者,可不以限制。”
元典心道诚服,连忙应声:“臣这就差人去办。”
“至于今日所见所闻——”他忽的话锋一转:“粥棚布置是周到,但有一点,”文忌年回头对上元典的目光,道:“医官甚寡,而流离之百姓伤病者居多,若没大夫,粥米无用。”
“臣亦有考虑到这一点。”元典应道:“也派了人和太医院协调,只是太医院事务繁杂,暂时还未有回复。”
“不用等了。”文忌年静静的望着远处,此地接了翰林院的路,正巧是学子们下学的时辰,他一眼看到了辆高大辉煌的马车,侧头对裴濂道:“拦下来。”
元典一怔,但马上又反应过来。十五六岁的念书年纪,又与文忌年相近之人,除了太医院掌院的孙子侯秉昭,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想必,贵人又是想塞自己的亲戚手足,领个差事名号,分点功劳,以便其日后入朝为官。
他忍不住腹诽,不愧是亲兄弟,这祈王,简直跟太子一模一样。
“太医院事务繁多,想抽医官出来几乎无可能。本王以为,应先行召集民间大夫,分区义诊,并以先前力壮者所减口粮予以补贴。在此之上,还需有官员或身份尊贵者管领之,将公权介入,防止生乱。”说到这,文忌年微微一顿,向元典拱手:“本王有个不情之请,马车上之人是本王母族兄弟,医术了得,但是脾性贪玩,整日无所事事,长此以往,难成大器。现下正是用人之际,吾弟又恰好是侯掌院的孙子,身份也算合适。可否让他至此历练历练,体会一下百姓之不易。”
见文忌年拱手,元典立即行礼:“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
“但他年纪尚幼,是故,还需要元侍郎从旁辅佐,多加提点。至于论功行赏之时——侍郎不必管他,全都记给户部就是。”
元典心中一顿,白白送个贵人,还是个医术了得、家世丰厚、寻常官吏都要给几分薄面的贵人来帮忙,却不分封赏。他觉得自己刚刚所想甚是偏错,祈王殿下好似只是为了抚恤百姓、历练幼弟,除此之外,无他目的。
在这个利欲熏心、人人都想为自己争三分利的皇宫里,不争名逐利反倒成了稀罕事件,元典忽感惭愧,遇见世事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对方用心不良,自己刚刚竟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远处的马车里还在争吵。“是哪个不长眼的挡了本少爷的车?”“知道本少爷是谁吗?”的声音陆续传来。紧接着,一声:“裴濂!怎么是你!”终于让那聒噪的人噤了声。
片刻后,侯秉昭惦着个苦瓜脸奔到文忌年身侧:“表兄,你放过我吧,最近课业紧得很,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拿了他的考卷向祖父告状,生生把他每月上半休半的课业给改成了十日一休沐,累都累死了。
文忌年仿若没听到,大步离开。侯秉昭知道他这人的脾性,不敢在这时候纠缠,便追上去转移话题,问:“表兄表兄,洛姑娘怎么样了,伤可大好了?”
问得人猛一怔,停了脚步。文忌年想想就觉得棘手。这要怎么说?说:原来你撞的那个好了,但是最近我又插了一刀?不行不行不行,为了不让他知道洛酒酒受伤,特意给他重新排了课业,好不容易瞒到现在,若现在被问出疑点,岂不前功尽弃。
见他不答话,侯秉昭紧张了:“你不会真把她赶出府,遣到流民所里了吧?”
文忌年:······
虽说他并无这般做,但被如此一说,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昨日发生之事。她那么贪吃,又那么馋,在祈王府养了这么些时日早就把嘴巴养刁了,现下若真将她遣到流民所去,怎么能吃得饱饭啊。
“对对对,她肯定吃不饱的。”
听到侯秉昭的接话,文忌年才反应到自己不知不觉吐露了心中所思。
“你想多了。”他扯扯嘴角:“我是说她去了会让其他流民吃不饱饭。”
侯秉昭:······
算了,他摇摇头,祈王府里也不多这一个人的口粮,让她暂且再呆一段时日吧。
“表兄···”
“再跟着我,我就把洛酒酒丢出去。或者,送到外祖父面前,并细细回顾一下你犯下的好事。”
“别!别!表哥,祈王殿下,您可千万别让祖父知道啊!”听了这话,侯秉昭立即不敢动了。总不能莫名其妙被安了个苦差事,还要搭上个洛姑娘吧!
耳根子终于清净。天色也不早,文忌年踏上马车,欲打道回府。马刚行两步,他便听到了城西头王二麻子家牛肉烧饼铺子的吆喝声。
“烧饼咧——牛肉馅烧饼——”
——快到食晚膳的时辰了。
“裴濂。”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的掀开车帘子,喝住随行人:“去买几个牛肉烧饼带回府。”
裴濂一愣,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殿下何时也爱吃民间的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