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一口甜甜的雪糕,感受着奶油在唇齿之间由自己体温带来的融化,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姐,好久都没在家见到你了,你每天都好忙。”
“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
“真的。”
“最近是又要开展了吗?好久没见你开展了,这里的都够再开一次的吧?”龚柔韵起身,两手拿着冰淇淋甜筒描摹整个空间,站定问道,“不过这些真的都不拿出来吗?”
突然看到一幅靠着墙角的画,问道,“姐,这个你画的是什么?”
龚柔慕抚着小腹,吐了一口气,起身走进,站在龚柔韵的身旁。
整幅深蓝的色调,深浅不一的幽蓝,这像是幽暗涌动的海浪,抑或是吞噬旋转的漩涡,中间靠右下的位置却有一处鹅黄色的亮光,坚定而又明亮,是灯塔,还是捕食者的目光。
龚柔慕看着,想不起画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还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看了看姐姐愣住的神情,龚柔韵指着四周堆着的画,“一定会有很多人欣赏!”
“画画又不是为了这个。”龚柔慕说完,又仔细想了一下,笑了。
龚柔韵侧头,盯着龚柔慕。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龚柔慕很平静地回望回去。
龚柔韵很认真地回答,“好久没看到你笑了。”
话一说,两人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明明两人是一样年纪,但姐姐就看上去人比妹妹更削瘦,也加成熟,心思也比妹妹更重。
这时候龚柔韵很认真地发问,“姐,你不快乐吗?”
似乎这样的问题只有姐妹俩能问出,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其余任何人来问,都显得过于亲热而虚伪。
龚柔慕居然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笑着叹了一口气,用着很轻松的口气说道,“是啊。”回答着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龚柔韵还是真诚地问着,没有杂质。
龚柔慕也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开心不起来呢?明明都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这些就都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她也不知道。
龚柔慕的声音很低,看着脚尖,“因为很多事都不能说吧。”
龚柔韵把热乎的手递上去,覆盖住龚柔慕冰凉的手,“还有我们呢,”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从低处看向龚柔慕,“事情别一个人自己扛,会累的。”
从没有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龚柔慕说,“你们也有自己的事啊。”
“或许,说出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你见过的人太少了。”龚柔慕淡淡地说。
龚柔韵不解,“什么?”
“你能接触到什么样的人,你想过没有?除了父母,我,你见到的人还有哪些?学校里的同学老师?”
龚柔慕看着妹妹,调整了一次呼吸,试图用着她最平静的语气,“同学差不多是和你同样水平的学生,你能接触到的老师呢,他们从小的教育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最后能作为任课老师,学习知识也是中等偏上。”
“之后再进入大学,又是中等偏上的才能最终找到工作,最后你接触到的呢,只是人海里这一层中等稍微偏上的一群人。”
“那每次淘汰下来的那些人呢?你想过吗?他们最后活成什么样了呢,你知道吗?可能做起了小商小贩,可能做起了体力劳动,有些擦枪走火进了监狱……”
“当然了,你不会知道。你的生活轨迹没有和这一类人有任何联系,你也不会知道他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在做什么。你知道我会接触到什么样的人吗?”
龚柔韵没有打断,静静地听着。
看着妹妹的脸,稚嫩而又相似,可自己也本该也是这样!
妹妹的生活是她想要的!!
凭什么是她可以在家有爸妈陪着,而她从小就要去看各种展子;妹妹可以拿出写着优秀成绩的成绩单,让爸妈去给她开家长会,而只能告诉他们她的展子能不能来;妹妹能接受她想要的教育,而她只能在那个人…那样的人…
她现在心里都快要爆炸了,却还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吗!!”龚柔韵这句话是吼出来的,她一直想说这句话很久了,终于说出来了,终于说了。
龚柔韵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变得和刚刚走路一样地僵硬。
姐姐说出的话,她现在也想不到可以说什么可以反驳、或者说,应该怎样安慰她。
而龚柔慕说到这儿,却戛然而止换了话说,“我要去英国了。”
看向愣在原地的妹妹,“恩德克向英国那边的大学推荐了我。”
一直没说话的龚柔韵意识道姐姐好像有什么秘密不能说,但她也帮不上,有点委屈,问“那刚才的那些话,可以给他们说吗?”
龚柔慕知道她是说的爸妈,摇了摇头。
是夜,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很难得一家人团聚的画面。龚柔慕向父母开口道“口语、签证护照,再过一个月就都会下来。都办好了。”
龚柔慕说得很平静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一样。
“怎么这么突然?”
“打算很久了。”
“你哪来的这么多的钱?”
“我卖画有一部分,还有一些是老师给的。”
“这确实是得好好感谢人家恩老师了,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留学也要记得给家里报平安。”
只有龚柔韵委屈巴巴地问,“不回来了吗?”
“大概率不会了。”龚柔慕说得很坦然,但这一句话显然是二位没想到的,以为最多就是留学的这几年,但要是移民,对于父母来说还是不够理解。
那一晚,龚柔韵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和父母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不敢相信明明白天和自己说话都很平和的人会那么凶,为什么姐姐会那么抵抗父母的意见。
龚谷光的态度很坚决,不支持她不再回来的这个决定,整个过程都是冷着脸,龚柔韵很少见到这个样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