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还未晓,无妄便将叶宁送了回去。
静慧师太检查她抄写的心经时叶宁正琢磨着怎么去找方丈,结果静慧师太刚放下纸张,方丈就来了,后面还跟着无妄。
叶宁赶忙扑哧扑哧到方丈跟前,问了早安。
静慧师太紧随其后,问道方丈如何会来。
“我来看看无提近日可安稳。”
叶宁一听,惨兮兮的挂上两滴泪珠,泪珠在眼眶里流转,就是不落下来。只带着哭腔似的开口,“方丈,无提想跟着您。”
方丈双手合十,眼不忍见,耳不忍闻,沉气后问道:“为何?”
“无提太过愚笨,总是会惹恼静慧师太。”
倘若叶宁是个男儿方丈也就收了,可她偏生是个姑娘家,他即便想收也不方便啊。
“你尚且年幼,总是有些事不懂的。”方丈抚了抚她的头,转身对静慧说,“佛家人忌讳肝火过旺,无提虽迟钝,却并非乖张独行,看着也是可教之材。不静,则不达,修行修心,无提之过也可为你修行之方。”
静慧被说的面带愧色。
无妄不知何时进了小佛堂,拿出一张纸给,启唇道:“方丈说的是,您瞧,无提写的簪花小楷多好看。心巧之人才能写出好字,看来阿宁心很巧。”
静慧霎时脸色变白,诺诺唯声,“谨遵方丈教导。”
“只是我瞧着阿宁写了好多张一样的。”无妄像只充满着好奇的小狗一样,亮着眼睛问,“阿宁,你对心经收获颇丰吗?”
昨夜叶宁跟无妄谈起静慧师太,无妄就教她,若是真见着方丈了就要哭,委委屈屈的哭,若实在哭不出来挂两滴眼泪也行。
可他却没说他会代替自己向方丈告状啊?
“只是我实在愚笨,只能抄十五遍心经才能明白一点。”
方丈摇头,叫走了静慧师太说了几句话。
那天之后,方丈时不时就要来一趟后院看看自己,并亲自教导。她常和无妄一起修行,一起撞响梵钟,听着嗡嗡钟响在山谷里回荡悠长,安抚着山间万物,拨动着敲钟人的心。
方丈很好,无妄也很好,比她皇兄还好。
他总在人前碎语出言反驳,总在叶宁被静慧师太趁方丈不在罚她做苦役时帮她,总爱替自己抱不平,让欺负她的人都被罚。
等了三年,叶宁也是可以上大佛堂的小人儿了,可叶宁却希望时间再倒回两年。
它总是这么不讲情理,蛮横无息的抢走你在意的东西。
方丈是,无妄也是。
方丈从两天一来的频率变成了四天一来,七天一来......到后来,一月一来。他的嗓音愈发苍老无力,咳嗽声却愈发干脆响亮。他原本瘦得没有装不下皱纹的脸此刻却全部凹陷下去,形成了怖人的海沟,到最后,他躺在床上,虚着眼,要人贴近他的耳朵才能讲话。
无妄修行期满,那天将至寺来了好多人接无妄走。叶宁龟缩在人群后面,偷偷看着无妄搭上他师父的手,心里一阵抽搐。
无妄走后,方丈好像渐渐对他的身体失去了感知,叶宁亲眼看着寺里的师叔鄙弃的拿着方丈的衣衫,上面沾了一大摊黄色的液体。
没人愿意进方丈的屋子,除了叶宁。
起初方丈生病轮不到叶宁照顾,后来寺庙开会,讨论方丈的问题,叶宁才得知有两天没人进过方丈的屋子了。她的师叔师太们想法设法的把问题推给她,咬着耳朵说话目光却始终在打量她。
哪里需要她们推叶宁去做,叶宁自知她欠方丈许多,便主动请缨,旁人更是求之不得。
一推开房门便一股臭烘烘的便溺物味道,伴随着放了两天的馊菜气味,时间让它们充分融合发酵,让叶宁产生了生理上的胃部翻涌。
她正好躲懒,再不用理会佛堂之事。撕下一块粗布裹住口鼻,叶宁利落的清理了方丈的屋子。
她像方丈对她一样给方丈念佛经,给他揉手捶肩。
在好几个寂静的夜里,叶宁都失语在窗前,她独自看着天上圆满的月亮,想着是不是月亮用她的心补足了空缺,不然为何她的心却是弯弯的一牙?
月亮带走的那一牙上住着最爱叶宁的人,她的额娘,她的方丈,她的无妄......
也是叶宁最爱的人。想的眼泪滚滚叶宁才明白——
原来,月亮和时间一样不讲理。
方丈最终还是没熬过寒冬,又是一个鹅毛大雪,叶宁再次送走她心中重要的人。
他最后一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叶宁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一树大师,历经三朝,修百年功德,业已圆满,寂。
佛堂前竟也挂起来白布,前来祭奠之人数不胜数,皆受一树馈赠援手。
师叔师太们在佛堂前接收着祭奠人之心意,贩卖香火。
叶宁无心,闭门不出,只在小佛堂敲击木鱼,念着地藏经。
“尔时世尊举身放大光明,遍照百千亿恒河沙灯诸佛世界......救护一切罪苦之事......众生证涅槃乐。”
最后一下敲响罢,叶宁顿感心慌。都说佛门度一切苦厄,为何此时叶宁觉得一颗心似要沉入地底。
又是多久没哭过了,等到木鱼上一滴水珠滑过,叶宁才恢复几缕意识。
“阿宁。”
回头不过匆匆一眼,叶宁察觉到那人似乎又长高了。
他不过才褪去稚气,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道士了。跟着方丈三年,他最像的地方便是捡了方丈那样一颗慈悲心。
天灾人祸频发,他在山下大慈大悲的事迹叶宁听过不少,来庙里上香的人嘴里时常讨论着那个俊俏清冷的道士。他总是半合着眼,任由脸颊旁两撮乌丝飞扬,薄削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很少开口说话。
他们传的和叶宁见的无妄似乎不太一样。
她们坐在梅花树边的屋檐上,从月亮西沉到旭日东出,无妄能讲十个故事哄叶宁睡觉,又在太阳那一点爝火点燃天线之际叫醒她。
屋檐上,无妄问她近况,她说:“近来安好。我本想在方丈圆寂后下山,修行也算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