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面前摆着的是颗圆形的蛋,褐色木头做的,纹理清晰。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东西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它会出现在这里。
玉璇玑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着。
“这是以前别人送老子的,他说这东西是你们人族的苏年子做的,他花了大价钱才抢到的,他反正是这样说,是不是糊弄老子老子也不知道,而且老子也不太懂这玩意怎么搞,就一直放着,既然可能是你弟弟做出来的东西,老子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就拿走吧……也算有个念想。”
“是,是他做的,我认得。”
七月说着,摸索着,按下了手里这颗木蛋的某一处。
那一处随即凹陷,随即这木蛋向四方张开,张开的部分成为羽翼,一大一小的两只木头鸽子站在她面前,它们互相依偎,各伸着一边的翅膀。
久远的回忆。
……“姐姐,你回来了啦?都叫你不要去青楼了,我现在挣的钱,难道还不够我们花吗……”
“怎么?嫌我丢人啊?还是要去的,爹那么好赌,我们俩人加起来赚的钱,都不够给他用的,还有娘,她昨天跟我说,想要一副金钗……”
“姐……”
“怎么了?年年,你怎么这个表情。”
“我们走吧,不要管爹娘了,带着小花,我们一起。”
“你说什么!”
“爹那么好赌,我们做再多都没有用的,而且他每次一赌输,喝醉酒,回来就会打我们,娘也不管我们,娘只会在旁边看着,只会向我们要钱。每次都是姐你在护着我,我不想再看姐你受欺负了,我们离开爹娘吧,我们能赚钱养活自己的。”
“不行的,年年,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不能抛下家人的,爹娘一定会改的。”
“姐,他们不会改的,这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才是彼此的家。”
“年年……啊,不提这个了,你手里这做的是什么呀?”
“鸽子。”
“鸽子?”
“嗯,大的是姐姐,小的是我,并肩飞着,总有一天,我们能像这对鸽子一样,一起飞出这片牢笼,获得自由的,不只是我们,还有我们人族,我们人族每个人,总有一天,能够挺起背脊生活在蓝天下,过着幸福和平的生活,而不是被神妖奴役。”
“年年的志向还真是大……这些事,姐姐不懂。”
彼时,她甚至从未觉得不自由。
打开两个鸽子肩膀连接处的隐秘盖子,旋转后方的按钮,鸽子吱呀呀振动翅膀,一开始很慢很慢,逐渐快了起来,离开桌面,在屋中徘徊,明明是木头做的东西,无耳无目,却能够自然感知方向,这就是他们岭南苏家的机关术,这就是那位天祖伏羲留下来的机关术。
两只鸽子并肩而飞,浑然一体,犹如一个个体一般。
“嘶——厉害啊,七月儿,这鸽子是干嘛的?”玉璇玑看着在自己脑袋上飞来飞去的东西,啧啧称奇。
“这鸽子什么也不能做,它们……本非战斗用的,创下它们,原非为了要它们做些什么。”
并非是非得有什么用,才能有存在的价值。
七月打了三声响指,在玉璇玑不明所以的目光下,那鸽子渐渐飞回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下翅膀,恢复成了雕塑一般的模样。
“这东西放得太久,身上的灵漆有些脱落了,还有它翅膀这里,是不是曾摔过,看起来有些不平,里面木头可能变形了,也要选个日子稍微调整一下,不过还好,弄起来不算麻烦。”
“是是是,摔过,摔过,那个人刚把这东西拿给老子的时候,迦箩抢着去玩,她也不知道怎么弄这小玩意,怎么搞都没反应,一气之下砸过这东西。”
“这样……”
确实,她弟弟造下的东西,有些用法她弟弟就算把东西卖出去了,也不会全部告诉那个人,说是留一手,人小鬼大的,何况,这堆东西,多半还是“那些人”抄了她家,抢了去卖的,哪知道这些东西怎么用。
痞里痞气的脸忽然一个闪身,出现在七月肩膀后,探着脑袋问她。
“不对啊,七月儿,你们家的机关术,不是祖上规矩,传男不传女吗?做机关术的过程,女的碰一下都不行,怎么听你讲你家的机关术,讲得头头是道的?”
“是这样的,”七月慌乱了一瞬,又凝神,“但我弟弟,不听祖上规矩。”
“那七月儿你会多少?”
“不多,不多,他只是偶尔会跟我提两句。”
七月拿起桌面的鸽子,手指不知按向何处,那鸽子顿时又慢慢合拢,缩回成一颗蛋的模样,她是真的没想到,时至今日,在这里,还能再拿到自己弟弟昔年做的东西。
“师爷……”
玉璇玑走到她面前,翻身坐上她面前的木桌,斜眼瞄去:“喏,怎么不见你前两天威胁老子,逼老子断了你的腿的气势了?”
“师爷……我……”七月儿站了起来。
“怎么?要感谢老子啊,那过来,七月儿,师爷抱抱。”
玉璇玑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待她应答,直接跳过去,把人大大咧咧搂在怀里,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
此时此刻,七月感觉自己的身体分为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被玉师爷搂在怀中,身子绷得很紧,眼神慌乱,就像一只被人捡回来的流浪猫,时刻想着逃窜。
而另一个部分,则是握着自己弟弟的东西,在旁边冷眼看着她,对那个想逃窜的自己,轻轻摇头。
还好,玉璇玑没有抱她多久就将她放开了:“七月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不舒服啊?”
她摇摇头,看向外面的太阳。
日头偏西了。
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