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其实很荒唐,七月出生的家庭更荒唐。一个酒虫加好赌成性的爹,一个软弱无能的娘,外加一个痴傻的爷爷,连七月的出生都是一个意外,因为他们一家子一直想要个男孩,谁曾想最后生出来的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不值钱,也没办法传宗接代,他们觉得自己家的香火就要断了,若不是爷爷拦着,恐怕小七月早就成为了村头巷尾无数被丢弃女婴中的一个了。
七月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过过好日子,爹好赌好酒整日不归家,娘因为爹一喝醉就打人她也时常不敢回来,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爷爷还痴傻。
不要提过得好不好,很多时候连活下去都是问题。幼时的七月连穿的衣服都没一件完整的,经常是饥一餐饱一餐,等稍微长大点了,懂得去出去找活干了,日子方才好过点,
那时候的七月,性子还没这么冷。稍微偷赚到钱,她会给爷爷买好吃的,会带爷爷出去玩,爷孙俩相依为命,后来有了弟弟,她就照顾一个弟弟,日子倒也算乐呵,唯一能让七月烦心的,就是她爷爷老是搞忘很多事。
她从小就没被人哄过,也不知道怎么哄别人,更不知道怎么哄自己。这种情绪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积压下,爆发了。
那是七月要出去做好几天婚童的前一夜,一向呆傻的爷爷煮了一大锅粥,自己不吃,一碗又一碗盛给七月,还不耐烦一变又一变机械重复着:“吃……吃……不饿……不饿……”
吃了好几碗的七月实在是吃不下就拒绝了,可她爷爷还是把碗往七月嘴边递,七月火了就直接离开而桌子回了自己屋。
她爷爷依旧不停地重复着,手没有规则的挥舞,痴痴对着七月离去的方向重复:“阿爷……不饿……女女……女女……吃……好好的……要……女女……不能饿着……”
隔着门板都能听见爷爷的声音,七月索性把脑袋埋被子里,那是七月长那么大,第一次对爷爷发脾气,也是迄今为止的最后一次。
因为自己回来没等见到爷爷,她就被父母扔到求子塔去了。
说是求子塔,不过是个没有光的石头屋子。屋子半露地面,半埋地下,进口处就是在地面,一扇不透光的厚重木门,那木门其实有没有也没关系,因为木门离地面有很高一段距离,那绝对不是里面几岁的女娃娃能够触及的。
小七月进去求子塔的第一夜,被吓得哭都哭不出来。这个求子塔里没有光,可她还是能闻到空气中尸体腐烂的味道,还是能听到那可怖的撕咬的进食声,还能感觉到自己肚子的饥饿,还能感觉到自己伤口的疼痛。
这里不过是活人墓,没有水没有食物,除了一具具饿死的尸体,就是等待饿死的活人、还有些许依靠蚕食尸体存活的怪物。里面的人都是女孩,有大有小,有健全的也有不健全的,
进来的那一天,小七月见到的最小的,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奶娃娃。不过奶娃娃新鲜,很快被人生分食了,小七月不知道奶娃娃的尸骨在这个屋子的哪个角落,或者正被自己坐着,或者也进入了某个人的肚子里。
大概因为这个房间人数差不多了,后面再放了两个女孩进来,就再也没打开过门,小七月一开始对时间流逝还有反应,到后面已经完全不知道过了多久了,连自己的感官都被剥夺了,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自己肚子好饿,而且越来越饿,到后面除了饿已经没有别的感觉了。
她想,她或许会死在这,或者是撑不住变成怪物跟她们一样吃人,可是小七月不想,哪怕肚子饿得已经快失去理智了,于是小七月每当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就用牙咬自己,强迫自己清醒,原本就溃烂的伤口,更是在这种情况下,逐渐烂到骨子里去,
这样也好,至少除了饿觉,她还拥有痛觉。只是小七月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许本来就没有头,求子塔,本身就是为了凡人为了求子迷信将女儿扔进来等死,怎么可能会有头呢,唯一的头对于她来说就是死亡吧。
她开始憧憬那一天的到来,有一天,上面的门开了,久违的阳光刺得小七月眼睛疼,她心想:这次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可是小七月这次猜错了,待适应了阳光,小七月抬眸看去,出现在上方门口处的,不是个孩子,是个红眼睛大哥哥。
这大哥哥与小七月从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这大哥哥的头发是白色的,穿了一身红色广袖服,病弱却干净;这大哥哥身上传来异香;这大哥哥……周身像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照亮了屋底的阴暗角落和无数尸骸,让所有丑恶无处遁形。小七月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惭形秽,抱着自己双腿朝角落里缩,她甚至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
这大哥哥飞了下来,落在充满污垢的屋子,阳光从他头顶洒下来,连着屋子里的女孩子们看见光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畏惧。习惯了黑暗的她们,怕被这光灼伤,在黑暗中待久了,就不再渴望光明了,便与黑暗融为一体了。于是屋子里的所有女孩子都往阴暗角落躲去,只有小七月蹲在原地。
在阴暗中生长久了的植物,你放出去暴晒,它会死亡,对于这些女孩来说也是,头顶的光火辣辣,落在小七月头顶,她感觉这不是光,倒像是淋在自己身上的岩浆,连着自己心肝脾肺肾一同融化。
这时候的小七月本能地想躲到阴暗处,可是她又不想躲,红衣大哥哥走到她面前,挡住了从斜上方透进来的阳光,让她得以喘息。
她眨巴自己眼睛,下巴埋在自己手臂里,不明白这男的想做什么,因为太久没进食了,她喉咙干哑得紧,她即使开口也是说不出话的,索性不开口。眼前人单腿跪了下来,朝小七月伸出了他苍白的手掌,小七月很想提醒他这里脏,却听得他开口。
——“在下叫叶子卿,你愿意跟在下走吗?”
清冽得如同泉水一样的声音回荡在这屋子里,这个屋子到处充斥着腐烂的气味,断臂残肢是这里独有的风景,死亡在这里发酵,墙壁爬满了绿油油的青苔,因为阳光进来可以看见空气中的灰尘,还可以看见角落那堆勉强称之为人的女孩。
这里的一切都是腐烂和畸形的,却唯独眼前人好看得紧。灰尘落在眼前人的手掌中,激起名为希望的涟漪,手掌的主人却不着急,一双红眸平静得很,仿佛在等待小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