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大地那般广博有力的美。
隆起的骨节是山丘,细小的绒毛是树林,一整个璇玑宫都落在他掌心上,愣生生在这污浊血腥的世道间,护出一座世外桃源。
连同迦箩,连同她。
这手很美,就该这样见于青天白日,不该被藏在套中。
更不该沾染血。
“七——月——儿——”拉长不满的声音,褐色的靴子一步步离开椅子边,逼近七月身前。
玉璇玑的脸贴近七月眼睛,他居高临下半眯着,像是想从七月眼里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眼前人的眼波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他任何颜色的念头都无法探寻进去。
末了,他无奈叹声气,张开手臂。
轻轻环抱住眼前这小姑娘。
满是爱怜。
七月的身体绷直,像是根被拉扯到从未有过的极限程度的弦。从未有过的,她动弹不得。
“七月儿啊七月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们不是老子的负担,老子愿意被你们牵扯。”
话近在耳畔,七月眼里却一半迷糊,笼罩起一层白雾,她想看清玉师爷的表情,却只能看见靠在她肩膀上的人侧脸,和上面的鹿角……像是撑在她头顶的一棵树,互相交错,话音落,玉师爷已经大大咧咧将人松开,恢复了那副痞里痞气的模样。
“如果你那弟弟真的能复活的话……”
“……一定能的!”七月夺声说,似乎分外害怕这种如果,身上依旧留着一种久久未曾有过的余温,让她有些留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分外陌生。
将神色尽收入眼底,玉璇玑依着点头,笑得随意。
“七月儿,早点回来,带着你弟弟,还有小花一起,到时候老子亲自来接你。”
“怎么不说话?……七月儿,你别是真想跟着那老狐狸吧?”
“我……”这都哪跟哪,心中刚松下的弦顿时绷紧,仍是摇头,“有师爷在,我不会跟任何人走。”
“还算有点良心,”玉璇玑啧啧一品,“不对啊,你这话说的,要是老子哪天不在了,你是不是就跟那老狐狸跑了?不行不行,看来老子以后还是得让迦箩少气老子,争取活得长点。”
门口立住一道影子,与大老远投过来的树影交杂在一起,织女不知何时站在门外,饭做好了,她是来叫人的。
“斋主,玉师爷,你们爷孙俩是在聊什么呢?”
“唉,老子在跟她说,让她别上了那老狐狸的当,离那老狐狸远点……狐狸最会勾引人了,老子这徒孙,年纪小,老子怕她被男人骗。”
“嗯嗯,”明顶着里面人的目光,织女用扇掩面,温婉一笑,故意点头,“斋主,玉师爷说得有理。”
饭菜之后,又是下午,傍晚,无用斋开斋替人完成心愿,今晚依旧是没有生意的一晚,回到自己房间后,七月拿出那块木镯子,取下脖子间的项链。
小轩窗,月光下,莹莹发亮。
一阵风吹过,树叶纷纷落如雨。
她攥紧手中的东西。
她一定可以复活弟弟的,也一定可以找回爷爷的。
一定的。
哦,对了,差点忘了。
七月唤出天书,随后敲响织女的房门。
不多时,织女来开门了,她明显还没准备睡,侧身出来,转身就把自己房门拉上,不让一缕光进去。
一朵纯白的花躺在织女手心,绿色的枝,舒展的叶,花瓣半合半开,似乎是因为初绽,不好意思见人,但花瓣是那样纯白无瑕,不带一丝污垢,也绝无其他颜色,白得彻底,像水中的月亮,像新出生的婴儿。
“这是?”织女迷茫着,手指压向掌心,将花微微握住,又拿竖起来,不远不近的地方,轻轻地嗅了嗅,香气有些淡,但得几乎闻不到,就在她全神贯注看着花的时候。
“这花……是篙东山送你的。”
是了,这就是篙东山在那个境许下的愿望,只是一朵花。
仅仅一朵花。
请她帮忙送给他心爱的姑娘。
代价是失去一日的书写能力。
她也问过他,花而已,他们天界到处都是,折一枝便好,又何须专门许下愿望,弄来这样一束花?他只摇头,没有回答。
文人的心思,她一直是猜不透的,只不过这个愿望实在太过不起眼,他用他一生只能与无用斋交易一次的机会,换来这样一朵花,连无用斋都不忍收他太多成本,这失去的一日的书写能力,更像是象征性地收点东西打发一下。
听闻此言,织女的眼神立刻从迷茫变为带着温柔的小哀怨,她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岂会不明白篙东山独独送她花的意思:“斋主……他说送我,你还真就拿给我。”
“没办法,交易嘛……”
“这交易我可不喜欢……”织女拎着这花,几步往外,将这束雪白的花,挂在院中的树,树杈之间,“等它自己枯萎凋落就好了……”
“这篙东山……自己的妻子孩子不顾,倒是挺能出来沾花惹草的……”
果不其然,织女比较心疼的是女人和孩子,如此的她,怎会对一个打骂妻儿的人,生起好感善意,但毕竟是送过来的东西,怎么处理都不太好。
七月打了个哈欠,眼瞅着小天书以一种暧昧的眼神围着织女飞坏笑着,确实,除了挂树上,好像也没别的比较好的办法了。
任它盛放于爱河,任它枯萎在风中。
这时候的俩人,并不知道刚回天上去的篙东山,已经彻底自己结束了他自己的一生,死于那一日书写能力的丧失,还是那道他口口声声说追着他的声音,没人知晓。
他再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再也不会有机会来追这个他只见了一面却就深深爱上的姑娘。
无论这个姑娘对他的印象怎样。
是喜是厌。
她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无用斋上方的月亮依旧很圆。
七月的生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