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院狼藉收拾起来并不算容易,等全部清理好了,天色已不再那么黑了,织女回过神才发现,李白不知何时又不见了。
素来如此,织女倒也习惯了。毕竟跟李白同为浮生境天庭神仙千万年了,李白不记得她,她却深知李白秉性,那就是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主,能记得斋主生日还给斋主送东西,都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收拾了院子,织女和玉璇玑也没什么睡意了,织女是被闹的,玉璇玑是兴奋得,两人就打算往无用堂坐着歇会。瞅着织女头没梳妆没画,玉璇玑手痒,突然冒出个想法。
“唉,老子这骨头是舒服了,手还痒着呢,不如老子来给你化化妆吧?”玉璇玑顿住脚步,吊儿郎当说。
“啊?啊?”织女面露惊讶,“这……男女有别,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子也没把你当女的啊!”说着,玉璇玑就习惯性地把手肘按在织女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不,玉师爷,我觉得这事还是不太合适……”
推辞不过,织女只能由着玉璇玑,不过也没让玉璇玑进自己房间,织女将梳妆的东西拿到无用堂中,自己则是坐下来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任由玉璇玑摆弄。
天色蒙蒙亮,无用堂中那副“爱河千层浪,苦海万丈深”的对联异常显眼。
那只乌鸦也跟着进来,站在桌上,对着玉璇玑持续嘲讽:“呦呦呦,祸害完了一个,又来祸害另一个了。”
玉璇玑瞪了一眼这乌鸦,按住织女蠢蠢欲动的双肩说:“哎呀,你慌什么。老子手艺好得很,老子徒弟还活着的时候,妆都是老子画的。见到昨晚那个装扮了没?也是老子画的。”
话音一落,空气渐渐变得沉默。
说话间,玉璇玑咬住梳子,摆弄起织女的头发来。
那只乌鸦从桌面蹦跶上灯架:“所以说,换个角度想,你徒弟没准就是不想让你再给他化妆,所以选择了躺下。”
这话如石沉大海,玉璇玑只专心给织女弄头发,并没理会这话,额头上的鹿角动了动,眼神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通过这海面可以窥见里面的波涛汹涌。
织女从镜中看着玉璇玑的倒影,良久,温柔一笑,秋波横静:“玉师爷的徒弟应当很想玉师爷。”
点到为止。
身后人迟迟没有动作,玉璇玑手里的描眉笔停在空中,织女敛眼,见镜中的玉璇玑,除却平时的吊儿郎当之外,还增添了别的情绪。
“你……再说一遍。”
“玉师爷,言姑苏在玉师爷心头,搅得玉师爷昼夜不宁;又安知玉师爷不在你徒弟心头,搅得他心绪不宁。只是,死人不会说话罢了。”织女展眉。
“你这是在安慰老子?老子徒弟活着的时候,可从来没听说过多在乎老子……还净给老子添麻烦。”
好好的一番话,怎么到他这就是安慰了?织女没办法理解玉璇玑的脑回路,只是淡淡回:“玉师爷,我何必安慰你。”
“不……不可能的……,他……人都死了,如果是,他为什么从来没跟老子提过?”
织女见镜中人,浮起笑意:“那姑苏在世时,玉师爷可有对姑苏说过在乎他?”
这何必说啊,他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玉璇玑张皇失措,握着描眉笔倒退两步,直撞得身后的灯架往地上倒,灯架上的乌鸦赶紧飞开逃命。
哐当!
织女缓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情况,施施然起身,将灯架扶起,又走到玉师爷身边,温温柔柔地说:“其实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玉师爷的,毕竟斯人已逝,有时候知不知道都于事无补。可再想想,我好像没有剥夺别人知情的权利,何况对于玉师爷来说,知道了应该会比不知道好。”
“好……好……好得很啊!”玉璇玑撇嘴苦笑,又将织女按回凳子上,双手颤抖着给织女化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一边化妆一边说,“老子……老子……老子……”
说着说着,话音戛然而止,玉璇玑握紧画眉墨,红了眼圈。
“玉师爷……”织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开口,“我很好奇,玉师爷的……徒弟——那个叫姑苏的人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啊……”玉璇玑欲言又止,按住织女脑袋,给织女描眉。
“老子徒弟啊,他性情可温和了,也不能这样说吧,你说他温和他有时候也挺倔的,出生在一个唱戏的家里的,后来他娘被神仙看上想抢走,他爹不让,一群神仙就烧了他们家,家里人死的死,逃得逃,他还是被在山上当土匪的一群妖捡去养大的,那出落得,不像土匪窝子出来的,倒像个大少爷,上山年纪小,父母亲人的样子都忘光了,就记得唱戏,也爱唱戏。老子遇见他,还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老子在天上待腻了,下界瞎游玩……”
深林之内,少见人烟。
四周的远山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蒸腾着的云雾缠绕山峰,如同奔腾的浪花,一个劲拍打在覆盖着陡峭山崖的老树上。
浪花偶被击散,野鹤山鹰的身影穿梭在云雾间,鸣声震破天宇。
这鸣声在山涧中回荡,伴随山鹰俯冲,掠过低矮山洼处的清溪水面。这条溪水说来不算宽,只是很长,既看不见来处也看不清去处,与黄土道一擦身而过,溪水变了原本的方向,朝右拐去,穿过乱石枯叶,流向远方,于山野间或隐或现,最终不知是归到哪处山丘了。
黄土道两边,白桦树夹路,亦是像一条长龙,在山林间起伏盘旋,蔓延过几个荒村野地,在正午的阳光下,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气,这股热气将空气都蒸腾得焦灼,只让人心烦。
原本深林之中的幽静之感,都被这正午的阳光烤化了。
山鹰停在白桦枝头,啄两下沾水的羽毛,俯身下望,见黄土道上不远处,有一道身影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没看清来人的身影,刺耳的声音倒是隔着大老远就传到了山鹰耳中,山鹰赶紧飞开了。
声音嘎嘎吱吱,尖锐无比,好似锯木头,挠得人猫抓般难受,惊起满山飞禽走兽匆匆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