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亮透了玉璇玑才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未消的酒劲胡穿一通衣服,乱扒拉几下头发,出了房门。
走到姑苏房间前,敲了两下姑苏房门,门自己开了,玉璇玑探头进去看,发现人不在屋子里,只有一只乌鸦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只好退出来。
到处找人呢,终于在楼下找到了。
姑苏背对着他坐在饭桌边,呆呆望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拿笛子,不知道在出神想些什么。
玉璇玑提提自己裤子,大摇大摆走过去。
“徒弟啊,老子要回天界一趟。”
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姑苏手握笛子,一寸寸转过头,看清来人,无神的眼睛里渐渐聚起光,这些年玉璇玑时不时会回天界一次,姑苏不疑有他,点点头:“那……我送上神。”
玉璇玑再次被这称呼气笑了:“唉,你说你到底在跟老子怄哪门子的气?”
他想不明白,也许永远不会想明白。
清晨的阳光穿进客栈,半落姑苏身上,光中的微尘清晰可见,耀眼夺目让人不敢直视。一如此刻姑苏的眼神,清明中又夹杂着些许朦胧不真实感。
客栈里人声鼎沸,脚步声凌乱交错,明明两人相隔不过咫尺,眼前人的目光却让玉璇玑觉得自己离他很远,并且似乎还在越来越远,他心里隐隐生出刺痛的不安。
送别处,十里长亭。
这里的亭子是何年何人建的已经无人知晓了,只是因为昔年有对挚友在这里向别,一送便送出了十里地,这个亭子便因此闻名。
亭子周围种满了红枫,每当红枫逢天灾衰败,这里总是能透出一些萧瑟的凉意,像是一团熄灭的火堆,让人不忍靠近。
这时节临近年关,纵不逢天灾,红枫本身也不能生长得很精神。
可出其意料的是,姑苏和玉璇玑来十里长亭时,枫树反而比往年任何时候都生长得要好,像是一片燃烧着的火海,热劲都快把天烧穿了。枯黄的枫叶,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入亭中。
这个亭被荒废已久,少有人来,里面的杂草已经高得能漫过人的小腿了,青藤缠住亭木,如同这片荒凉之地的守护神,冷眼见证者世人的来来往往。
两人的衣摆将行过之处的杂草扫开,踏碎枯枝黄叶。其实一开始玉璇玑本不想来这里的,他是神,从哪上天不能上天?非得送这么长一段距离,繁琐得很,可拗不过姑苏软磨硬泡,这几百年来每次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做个别,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两人并肩走这一程,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一路之上静悄悄,只有小鸦的翅膀在轻轻扇着,眼看着十里长亭就快到了尽头。
“对了,徒弟,你这次回去以后,先去我们在泽州的房子住吧,就别住客栈了,到时候老子回来了去泽州找你。这靠近年关了,是非多,老子又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类住在客栈毕竟不安全。”玉璇玑有意放慢脚步。
“是。”
“还有啊,老子不在你身边,你可千万别再悲天悯人、多管闲事。否则到时候出了什么情况,后悔都来不及。”
“是。”
“唉!你别就只‘是是是’,你可给老子记住了!”
十里长亭已到尽头,与亭尽头相连接的是一片与天相接的湖,千里烟波,水寒江静,几块乱石压着湖边的垂柳。
玉璇玑示意姑苏止步,露出个痞笑,吊儿郎当地过去摸了一下姑苏脸蛋:“徒弟别不开心了,等老子回来送你一个礼物。”
“是。”姑苏仍是不动声色地回答。
玉璇玑也不想跟他计较,往前几步靠近了江水,伸了个懒腰,就打算施法腾云。江水广阔,万里无云,从姑苏的角度看过去,玉璇玑的鹿角像是一株生长在江面的树。
“师尊……”
“嗯?”玉璇玑疑惑转头,对于姑苏称呼的转回来,喜形于色。
姑苏对着玉璇玑腼腆一笑,目光却不曾离开过他身上片刻,像是想好好把面前人的模样刻在他眼中:“……没什么,我就是想再看看师尊。”
“怕什么,以后有的是看老子的机会!”玉璇玑把头发缠上脖子,作势就要走,却又被姑苏叫住了。
“……师尊。”
这次不等玉璇玑回头问他,姑苏就自己开口,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白:“保重。”
玉璇玑点点头,右脚一踏地,腾云起飞,烈风再度将他的头发打散,脚下的世界越变越小,他离蓝天越来越近。
忽而,一阵乐曲的声音随风传进他耳朵。
玉璇玑停在空中,俯视地面。
茫茫水云间,姑苏正站立裸石上,吹笛相送。立一石之上,临万顷江天。
吹的正是那曲《满庭芳》。
笛声飘荡水面之上,半入江风半入云,在听客心中绘成动人心魄的画,是山中的落霞,是月下的寒江,是造物主路过人间无意窥视到的一片寂静花林。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两滴泪从玉璇玑眼角滑下,他后知后觉摸过,盯着手里的泪痕,实在是莫名其妙——唉,不对,老子哭什么?怎么听个曲都听哭了?莫非是跟着苏哥儿太久,也一起多愁善感起来了。
“徒弟,外面风大,你快些回去吧!老子去去就回来!”玉璇玑对着下面遥遥挥手。
看着天空中玉璇玑离去的背影,姑苏不自觉抚上刚刚犹有余温的脸,苦笑。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没变。
直到玉璇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视野中,姑苏才抱着怀中的长笛缓缓转身,将这空旷的十里长亭只身走回去,小鸦远远地飞在他身后。
红叶依旧漫天乱舞,冷风扫过长亭,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也被冻得发出啾啾声。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寒冷了。
姑苏自从回到泽州后,也无心唱戏了,只日日掰着手指盼着人回来。可直到湖面结出了冰,住的院子树叶凋尽,自己又添了几缕白发,都没能看见玉璇玑的身影。
小鸦每日飞到屋檐上,鸟眼睛望着天空,时不时抖抖羽毛,一站就是一整天。
他这次离开的时间比往常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