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另一处竹亭，侍女将茶盘放到石桌上时，手抖得险些将茶盘摔下去，转身，紧攥双手，眉眼一会儿低垂一会儿扬起。
“圣主，这件事，您还是派别人去吧，我……我刚入逍遥宫，与神君不怎么熟，话太多，可能会引起他的疑心，不如……不如找颦儿姐姐吧，她陪伴神君多年，她去试探，一定……”
“就你去……不可以吗？”
“为什么？”她不解，也不愿，她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呢？那可是她从小就敬爱的人啊，她怎么能帮着眼前这人，去试探他，而且，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万一，虽说神君是他的亚父，可是既然他都不相信自己亚父了，都想试探他了，那说明他们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如果自己没办法问出他想要的答案，眼前这性格乖张又喜怒无常的圣主，会不会对自己动手？会不会对神君动手？
想想就害怕。
来人立在她面前，明明与她年龄相仿，却宛如一座无形的大山。
“哎呀，蠢得可爱，其他人都陪伴在我亚父身边那么多年了，她们去问话，哪里不对，我亚父难道察觉不出来？妹妹是新来的，当然最合适了，你与他不熟，话多他只会当你不知规矩，好妹妹，你这样拒绝我的请求，我可真有点伤心。”
梵非天皮笑肉不笑，童稚的脸上依旧满是无辜，蹙眉仿佛受了极大委屈的是他，就那样站在竹亭前，手腕的小白蛇嘶嘶吐着蛇信子，红得刺眼。
“我……我不会骗人。”侍女咬唇说，她知道此时此刻说话时，那小白蛇正紧盯她，阴沉中闪着碎光，如同在窥伺猎物一般，她的血液骤冷。
她真的不愿去，她知道，如果她真的说出这句话，那条小白蛇的蛇信子一定会贴近她的脸，那两根獠牙会毫不犹豫刺入她的脖颈中，这条白蛇是会杀人的，她曾亲眼见过这白蛇是如何在大殿之上将一位身穿盔甲的将军给活活咬死的，那将军暗地里私通妖族，被发现了，圣主在大殿之上懒洋洋说了这件事，不待那将军开口，白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过去，缠在他脖子上，将他活活勒死，一口獠牙刺破盔甲咬上他心脏，鲜血迸了出来。
当时她也在旁观，那场面一度让她心惊胆战。
有个问题她一直没想明白，直到现在小白蛇对她吐着蛇信子的时候，那个问题再次浮现——逍遥神君如此温和淡然的一位神仙，如何会教出圣主这样心狠手辣的义子？
“没事，骗着骗着就会了嘛。神仙，哪有不骗人的？越好的神仙，越会骗人，你要做神仙，以后要骗人的时候就更加多得是，”梵非天却一步步走近，手抚摸上她冰冷的脸蛋，甚是爱怜的语气，“好妹妹，就这一次，你就依依我？”
明明是这种请求的话，说话的人又长了一张极其天真无邪的脸，若非此时此刻那白蛇的蛇信子还吐在她脸上，几乎贴上她耳垂了，她也定会被他骗了。
她知道自己这次再也无法拒绝了。
回来时，逍遥神君还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只是离开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换上了一身蓝白相间的衣服，头发也被竹叶白鹤的簪子挽起。
“去这么久？”
茶盘放在竹桌，侍女心中隆隆作响，问这话的时候，他目光仍然不离书，没有看她，似是无意，她心下稍安，手有些颤抖地提起茶壶，茶壶传出抖动的响声，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稳住手，回着他的话：“路上碰到了绣儿姐姐她们，所以聊了几句。”
清澈淡绿色的茶水滚入杯中，杯子是扁圆形的，上大下小，很普通的素白杯子，逍遥神君随意地接了过去，吹都不吹，不怕烫地饮了一口，目光依旧不离书。
“神君……看的这书是什么？”侍女在一边站着，硬着头皮问。
“《紫清烟雨》。”
“篙东山续写的那个？”提起这书，她未曾看过，却曾听过，第一反应想的就是赤帝之前收的人族幕僚里那个叫篙东山续写的，这版最为有名，说起那篙东山的死，还真是在天界口耳相传了许久的奇事，没人知道篙东山为什么发了疯，当时的那个惨状让现场的士兵们回去都吓得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他生前的成名作《紫清烟雨》也被誉为了绝唱。
又是翻书页的声音。
“不是，是个叫高胜的凡人写的。”
她本以为逍遥神君不会回她了，却没想到他说着这话递回了杯子，神君这话好有意思，高胜是凡人，篙东山也是凡人啊，为什么神君回她这话的时候，还专门要把“是个叫高胜的凡人”提出来。
杯中的茶见底，她又忙不迭斟上一杯，这位神君今天破天荒的不冷淡，她反倒有些受宠若惊了，话匣子慢慢打开了。
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转眼间，半壶茶都过了，逍遥神君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慌不忙地翻着书，时不时回她一句话，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反倒有些坐不住了，斟酌着怎么开口。
“神君，我方才听绣儿姐姐她们说，绣儿姐姐的一位朋友，今日陪黑帝白帝去十里街了——”她小心翼翼观察着眼前人的表情，逍遥神君听见她这话的时候，脸色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还翻起一页书，她接着说，“据说是下去看看那新上任的狐王和无用斋斋主的。”
“一个病恹恹的妖王，一个不大点的人类小女孩——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看妖王听说是因为那狐妖一族又跟熊族勾结，意图谋反天界，至于无用斋，听说是觉得那个无用斋太奇怪了——神君不这样觉得吗？那个无用斋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能完成三界所有人的交易，还有那个青娘，神君说她是人是神？她说她比我们天祖地祖的神格更高，那她是从哪来的？”她注意到，回答她话的时候，逍遥神君翻书页的手停在半空，只很小一会儿，便又将书页翻过去了，神情淡然，看不出来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问，逍遥神君将目光一寸寸从书上，挪到了正趴在竹床边的她脸上，晦涩不明，侍女被看得脸色通红，脑袋半低，大气都不敢喘，腿明明没有蹲多久，突然间就麻了。
——糟糕，那人明明不是让她这样问的。
完了，是被发现了吗？她紧张得额头满是汗，又不敢抬手擦，生怕下一句逍遥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