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空气,程绪宁惊得一抖,景宸赶紧起身查看来者何人。
天色已如黑纱蒙住双目,他们看不清前方,只好在原地等待。
没一会儿,树影婆娑间,走来一位老人。
老翁身型瘦削,身着灰色外袍,一根古朴的、刻着竹子花纹的木簪插在发髻上。他手提一只带盖方形竹篮,竹篮看上去轻飘飘的,像是里头并未装什么东西。
“怎么是两个孩子?” 老翁见两个半大孩子有些拘谨地站在自己面前,气顿时消了大半,他好奇问他们:“刚才是谁砸的我?”
景宸立即向老翁弯腰致歉:“老先生,真是对不起,我们二人被困在这树林里走不出去,我心头烦闷便扔石子出气,没想到会砸到老先生您,我并非有意伤人,还请老翁不要责怪。”
程绪宁见老翁眉目清隽,面带善意不像个坏人,便立刻如同急于求生的小兽一般,激动地说道:“老翁,请你行行好,能否带我们二人离开此处?我们已在这树林里转了两天了!”
落难福星的第三个要义: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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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姓杨名一闲,非朗月国人,只是采药途径此处,没想到能巧遇程绪宁和景宸二人,他决意帮助这两个孩子,带他们走出这鬼打墙的野树林。
“我这可是空手而归呀,一棵仰月草都还未能采到!” 杨一闲叹道:“不过这也算是巧,遇上你们两个毛孩子,我先就将你们送出去,再折回来便是。”
杨老翁拂了拂衣袖,从怀中掏出火石,他吩咐道:“你们二人速速去捡些木柴回来。”
男孩立即起身,程绪宁乖乖跟在他身后。她压低声音激动地对他小声说道:“太好了,总算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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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石撞击,干树枝堆在一处,黑夜的帷幔被火焰拂起角,程景二人与杨一闲同坐在一处。
程绪宁近日来屡遭变故,如被风吹落的小花一般无力掉落溪水中。为了求生,她彩衣娱亲、童言童语,努力扮演着天真小儿的样子,期盼杨老翁能喜爱她、同情她——这样别人才会心甘情愿对她出手相救。
可是说啊说地,她老是不由自主把杨一闲看作自己已经故去的外祖父,不知不觉中就真挚了起来。
杨一闲听程绪宁说着这几日的遭遇:摔下悬崖,挂在树上,被雷劈进山洞,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又在树林原地打转……灾祸连环砸向小女娃,他深表同情。
程绪宁激动地说:“一环接一环啊,一环接一环啊!我感觉自己都没怎么合过眼!”
杨一闲见她如此倒霉,还顾得上这番童言童语,便有意逗她:“是挂树上苦,还是掉洞里苦,还是在林子里苦?”
程绪宁反应倒快:“ 树上比山洞苦,洞里比树林苦。”
杨一闲又问:“此话怎讲?”
程绪宁思索片刻,认真回答道:“挂在树上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最苦。掉在山洞中,多了景宸,这就变成两个人了,两个人没有一个人那么苦。现在在树林中,还有慈祥老翁你,如今三个人,当然是树林里最不苦啦!”
老人哈哈大笑,又马上故作严肃: “你这小狐狸,哪儿学的巧舌如簧,惯会说话哄人开心。”
程绪宁不满道:“我怎么就巧舌如簧哄人开心了!我自树林里见到老翁您第一眼起,就知道您有一副会救我们于苦难之中的好心肠!”
杨一闲大乐:“诓鬼呢你!这树林十天半月也不会有人经过,除了求我你还能求谁!”
程绪宁安静片刻,认真地对杨一闲说:“野树林荒无人烟此话不假,但我第一眼就知老翁您有一副好心肠,也是实话。此心天地可鉴!” 伴随话音,女孩举起小手对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发誓。
这一日跋涉,女孩的脸脏得像只小花猫,她今日满心只想着逃出去,没顾得上洗把脸。此刻,她闪着晶亮的眼睛,举着脏兮兮的小爪子,不知为何,这样子叫老人心中有些动容。
杨一闲心想,这小丫头说话甚是有趣,但他口中只道:“你们两个,这就赶紧睡吧,明日还要赶路。你们二人小小年纪便流落野外,家中长辈一定着急坏了!”
程绪宁闻言心中一酸,却并未说什么。杨一闲察觉到女孩骤然眸光黯淡,似是知晓一二,于是翻身侧躺在干草地上,不再言语。
景宸和程绪宁一齐躺在另一侧,他闭上眼轻声说:“今日有火,我就不值夜了。”
程绪宁置若罔闻、满腹心事,她蜷缩着小小的身子,望向头顶的明月。
现在的处境,相较于几日前,其实已经大有改善,可不知为何,她却心中酸楚。她虽害怕黑夜,可又并不那么愿意等来天明。她只想这样过一日是一日,什么都别去想才好,尤其不想去考虑以后。
家都没了,我哪里还有以后?
女孩儿很快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见到了母亲和父亲,见到了外祖父母,家人们齐齐站在一处,微笑地望向她,他们的目光是那样温暖,可转眼间,他们全都消失不见。
随后,她又见到了那个她似曾相识的、曾在自己的意念中遇见过的——澄澈的、跃动的金色光源。
“是神仙吗?”她在心里问道。
“是你的命运。” 风中似有声音轻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