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京城乍暖。东郊湖畔碧空如洗,波心已有几只野鸭子逐水嬉戏,两岸花树缤纷,新柳抽出点点薄翠,燕舞莺歌,一派欣欣向荣。
比之四方草木更加繁盛热闹的,是这一座傍湖落成的解语楼。
这时节出门走动的人多了起来,街市焕然,城中生意自是兴旺,可这解语楼位处东郊边沿,门前待入的车马竟排起长龙,围得水泄不通。
“哎,清早堵到这会儿了,有完没完!”一个外乡商人挺着大腹从马车里钻出来,揩了揩头上的汗,忍不住粗声抱怨道,“什么鬼地方,误了老子谈生意!”
四周同样被碍住去路的行人只将他上下扫了一番,摇头笑笑,似是对这景象习以为常。
“老兄,稍安勿躁。”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商人一扭头,只见是个布衣书生。
“正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但访京城解语楼!”书生悠悠说道,面上更露出几分向往之情。
商人嗤笑一声:“啧,不就是歌楼舞坊吗?京城别处没有么?偏要挤在这里!”
“非也非也!解语楼不同于那寻常花街柳巷,此乃天下第一名楼,其中佳人个个儿色艺双绝,可不是庸脂俗粉。”
“再什么脂什么粉的,也就是个玩意儿,老子见得多了!你一个穷读书的,哼……”
书生并不气恼,只从人群中伸手一指:“老兄知道那是谁的马车吗?”
“我哪知道!”
“那是工部曾侍郎府上。”书生微微压低了声音。
商人眼珠子转了一转,似是在想怎么当大官的也如此招摇地来歌楼。
“这儿虽是供人消遣之所,可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常客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公贵族也不稀奇。”
随着曾侍郎一行车马随从被引了进去,人群稍稍松动些,往前涌了一涌。
近看这解语楼,一半是筑在水中的,立有数十座圆亭,又放出好几只雕纹精美的花舟,系满了彩带丝结——这是为三日后的花神会准备的。
每逢花朝佳节,京城的庆典足足要从二月十二办到月底,这回又恰逢解语楼三年一度的花神会,更是一大盛事。且不论楼内客房早在几十天前就订满了,这附近的驿馆客栈如今也不余空房。
花楼上下近百位有名号的姑娘,这几日都忙着预备装扮,届时将选出十二位“花神”,是夜泛舟游湖,风光无限。这不单单是升了头衔,还能得到楼主特赏的玉牌,往后身价千金,可以自由出入楼院,笼中鸟儿的桎梏便剥去一半了。
只是有姿容有才华还不够,平日的逢迎周转是最得力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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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侍郎这会儿正入了花厅,已有人备了茶点候着他。
案后美妇着一身梅子色,衬得面容冷白,眉眼较之内地女子更为深邃,颇具异域风情,也多一分锐利,她便是解语楼之主缪氏。无人知晓她具体名甚,楼内姑娘唤她缪姑,外人则称一声缪夫人。
缪姑见他来了,只是微微欠身。曾侍郎并不在意,目光略过她,直往一侧颔首低眉的女子身上看去。
“本官诚意如何?”他说罢,身后一众随从便将东西抬了上来。
八箱金玉珠宝一齐打开,登时映得室内愈加明光熠熠。又有一只匣子呈到缪姑面前,是颗鹅卵大小的北海宝珠,此物不俗。
缪姑将它捧在掌心瞧了一眼,就递给身侧的姑娘,笑言:“侍郎放心,十二花神里定有知弦的位子。”
知弦接过宝珠,小心翼翼地护着,行了个礼:“知弦谢过曾大人。”
“走吧,去你房中听一曲。”
待知弦陪着曾侍郎上了楼,缪姑才抿了口茶,说道:“别躲了,出来吧。”
朱漆柱子后缓缓现出一袭藕荷色衫裙,其人面容姣好,明眸皓齿,独有一种少女的灵动神采。
她此刻蹙起眉,气鼓鼓地叉着腰,脆声说道:“缪姑为何唯独不许我参选花神会!就算我貌若无盐,让我看个热闹还不行吗?”
“怀莲,”缪姑嗔了一声,“你生得漂亮,只是一向身子不好。”
怀莲如今十六岁了,缪姑依旧是这副说辞,已经哄不过她。
“缪姑总说我身子不好,可我从来没生过什么病!你只让我天天待在后园,连节庆也不能出门,难道我要在这里关一辈子吗……”怀莲说得一急,眼眶就红了,可她紧紧攥着拳头不肯掉眼泪。
自从九岁那年被缪姑收养,她就一步也没有踏出过解语楼,甚至连后园也很少出。至于之前的记忆,她竟全部想不起来了。缪姑说她天生体弱,每日破晓时分教她那一套调息之法,继而封住各路穴脉,她这才平平安安地长大。
怀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缪姑不让她抛头露面,更不可能见客,她却觉得这样寡淡无趣地活着才叫糟践。
缪姑不说话,垂目盯着案上的茶碗。
半晌,怀莲忿忿跑开了。
缪姑的神色忽而松弛,她方才一直强忍着。不如说,这十几年来,她始终忍耐,有无数次她都想将实情脱口而出,只是太危险了,纵使这座解语楼中安插了许多人保护她,也还是太危险了。
然而怀莲的内力日益增长,封穴已不能抑制她的元气溢出,无法再瞒。再者,她迟早要担起那一份责任。
缪姑思虑之间,竟将手中茶碗“嚓”地捏碎了。
“罢了,待花朝盛会完毕,我会告诉你一切……”缪姑低低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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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莲前后转悠了一圈,并未回到自己房中。这几日解语楼上下没有闲人,小厮和丫头差事无数,紧慢都忙不过来,若是哪处边门的看守有个疏漏,说不准她可以偷溜出去。
围楼南面的空场一向晾着许多衣裳,现下姑娘们有拿不准花神会当日穿什么的,更是将什么都翻出来洗晒。怀莲一路与人招呼着转到这里,果然见一片绫罗绸缎彩光盈盈地挂在暖阳下。
在这些衣料间悄步穿行,怀莲眼见通往楼外的侧门左右无人看守,不禁大喜。
“姑娘在这儿做什么?”
肩上被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