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际,总是生出濛濛的细雨,青石的街道也不免沾染几分朦胧的哀愁。
路上行人匆忙,重重叠叠的油纸伞碰撞的瞬间溅起层层水珠。雨水沿着青色纸伞的边缘滚落,在褪色的衣角处洇开一团深色。
她缓步走着,在众多的行色匆匆之中冷清得有些突兀。远山叆叇,世间一切都在这细雨中褪去颜色。
油纸伞轻抬,水珠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隐入衣衫,她墨色的眉眼是这黯淡之中最烈的色彩,如山水画中的最后一点浓墨重工。
映入眼帘的是永济药材铺,永安县上唯一的药材铺,沈朝收伞轻抖,拍散满身的水汽,才提步走入。
掌柜笑着同她寒暄,接过她手中的竹篓,转身忙碌起来。
沈朝看着掌柜圆润的身体上上下下翻动着,又拿出戥子来称,拨算盘珠子的手灵活地上下翻飞。
待忙完手头的活计,胡掌柜才来得及擦擦额头生出的汗意,有一搭没一搭和沈朝闲话着,沈朝静静听着,时而应承一句。
就这般说着,胡掌柜突然压低了声音:“你可听说县上吴家灭门之事?”
灭门?
沈朝站直了身体,眉头轻压,周身便沉肃下来。
这一路上确实听到人言夜起大火,烧死吴家上下三十余人之类的闲谈。只是……
“夜起大火,听起来当是意外,怎称得上‘灭门’这一说法?”
胡掌柜哀叹一声:“奇怪之处便在此,算是夜起大火,也不至于无一人呼喊,使得吴家上下皆葬身火海。所以坊间传言这吴家早被杀害,凶手为掩盖行迹才一把大火烧了吴府。”
无声无息地全被杀害,倒是有些荒唐离奇。
沈朝蹙起眉头:“所以凶手找到了?”
胡掌柜弯腰侧耳道:“传言此事乃决明子所为。”
决明子此人在民间威名赫赫,剑术高强,只是喜怒无常,嗜杀成性。
其名能止小儿夜啼,其人常通身白衣,脸戴灰白面具,上用朱砂绘有诡异笑脸模样,因而也有人称其为‘笑面鬼’。
“不过官府只派了几个衙役草草了事,便打算以意外结案。现下人心惶惶,你看——”
胡掌柜示意沈朝向外看,街上商铺不少,但大都冷清,唯有一家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莫不是卖伞的店家?”沈朝忖度道。
“非也,非也。”胡掌柜摇头,“这店铺卖的是镇邪的符箓,桃木剑,甚至还有——
‘沈鬼’的画像。”
沈朝一时哑然,卖她的画像作甚?
胡掌柜瞧她神情便解释道:“说是,以恶制恶。沈鬼画像贴于床头,恶人等闲不敢近身。
“那‘沈鬼’长得青面獠牙,怒目圆睁,拿来辟邪倒也有几分道理。”
辟邪?以恶制恶?
沈朝惯来平静的面容也崩裂一瞬。
她沈朝好歹堂堂朝廷命官,天子近臣,再如何也不应当被丑化成如此模样罢。
天下人皆知监察御史沈朝已死五年又余,按理来说,人死久了也当逐渐被众人遗忘。
谁知她这名声反倒愈发响亮。世人皆以“沈鬼”之名蔑称于她,将她看作那十恶不赦的奸臣。
沈朝颇有些奇异,她当监察御史那些年监察百官民情,众人畏惧避让也是有情可原,但名声也并未坏到这个地步。
怎么反而死后恶名远扬?
一人正好提步进药材铺来,闻言哂道:“胡掌柜此言差矣。沈鬼何至于得此恶名?”
沈朝转身看向来人,他一身灰白长衫,很是清瘦,神色有怯懦之态,但说起‘沈鬼’来神色竟多了几分飞扬。
他向沈朝伸手作揖:“在下申公明。”
“好歹沈鬼也是昭明女帝身边的红人,掌诏狱、立刑罚,一身赭红衣袍,腰佩绝影剑,脚踩登云靴。
“行天子特权,视权贵于无物,正可谓风光一时。”申公明眼中略有慕羡之意。
昭明女帝乃是本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帝。太宗子嗣单薄,唯余一子李蒙。
太宗驾崩之时,李蒙尚在襁褓之中,一无母族支持,二逢宗室衰微。
时为公主的昭明女帝已于朝中辅政十余年,又手握燕北四十万大军,几近杀绝反对其登基之人。
李蒙在宗亲庇佑下苟且活至成年,后得封燕王镇守陇右。
女帝登基之初朝野动荡,后因其重农桑,薄徭役,改科举之制,任人凭其才,朝堂渐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又有几分盛世之象。
女帝用人不拘一格,寒门士子一步登天者不计其数,累代为官的世家也避其锋芒。
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沈朝便是如此一步登天。
只是高处不胜寒。
这般整日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之官场生涯有何艳羡,不如归去南山采菊种田。
沈朝正打算开口,药材铺里又走进来一人,闻言反驳道,
“这沈鬼再如何风光,最后不还是一杯毒酒了断此生?
“不过一无能之人耳。再者,这沈鬼生前做的孽事还少么?
“其一陷害忠良,战事在即却构陷良将;
“其二滥杀无辜,兰陵萧氏如此世家大族一夜之间满门抄斩;
“其三目无法度,随意斩杀正四品的大员;
“其四罔顾民生,明明是去平叛,却平得两州百姓流离失所。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够她死的?她在位之时谁不是谈监察寮而色变?”
申公明急道:“但她斩贪官也是事实,其治下监察寮凡犯事者,无论权贵或是皇戚皆等同庶民,朝野为之肃清一时。
“你怎能避而不谈其功绩,只论其过错?”
“哼——贬大于褒就是了。
“照我说,她与那昭明女帝就是一丘之貉,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便是如今那位,按理来说都来位不正,真正正统应当为燕王一脉。”
今上乃昭明女帝之子,如今登基已有五年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