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你可曾读过什么书?心喜哪篇?”
“读过些许,四书五经之类。”少年顿了顿,言及志目含仰慕之色,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①。吾心向往之。
“还读过《道德经》,最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②’二句。”
年纪如此之小,又能得几分顺其自然的“无为”之道,属实难得。
沈朝将大氅解下披于其身以御寒,随身的手炉也赠予他,还亲去要来玉佩还与他,后又遣人送去几卷书籍。
宫中之事,到底是太显眼。
如此简单的一件小事不知落到谁的耳中,嘲讽式的话语又回落在沈朝的身上,
“沈大人竟也有发善心的时候?难得啊,难得。”
发善心?
沈朝早没了那份心思。只是因为在那一瞬,那个少年触动了她。
什么时候她竟忘记了,忘记了踏入官场的初心。从一开始踌躇满志着要大展拳脚,为黎民百姓做出一番事业。
最后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勾心斗角之中只剩下了汲汲营营和党同伐异。
可爬得越高就越畏惧跌倒,于是便在这永无休止的欲望之中忘记了曾经一笔一划写下的‘以民为本’,忘记了曾慷慨激昂说过的横渠四句,忘记了做官的初心。
为官,是为人民官。
这,才是她的道。
后来,她才知那小少年乃是燕王世子。
名义上是燕王世子难忍边地苦寒,故而留于宫中教养,实则是先帝不放心燕王领兵镇守陇右,故而留其独子于宫中为质。
他虽贵为燕王世子,但于宫中日子并不好过。
盖因先帝厌恶此子至极,所赐宫殿偏僻,又不甚在意。
宫人皆是看眼色行事,自然多有怠慢,甚至于欺辱于他。
他幼时于宫中应当受尽人情冷暖。
沈朝拥抱着他背脊的手缓缓收紧,他突然开口,像呢喃却字字清晰:
“我是李昱,李夏皇室之李,从日立聲之昱,字行潜。
“可唤我行潜。”
他慢慢抬头看着她,带着几分试探地犹疑着靠近。
他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笃定,沈朝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小心翼翼。
他或许会有些后悔说那句话,可当脱口而出之后,他又怀揣着隐秘的,期待的,等待着一个回应。
她的拒绝会让他收回所有想要尝试着接近的触角,在他第一次如此渴望去靠近一个人的时刻。
“沈朝,溧阳沈氏之沈,朝露待日晞③之朝,字扶光。”
沈朝的心蓦地柔软,就这一点已让她再狠不下心来。
他所有的期待似乎都得到了回应,甚至超出他渴望更多。
他眉眼俱笑起来,唇角的弧度也克制不住。这笑与寻常的笑不同,真实了太多,真实到沈朝可以看到他唇边两个极浅极小的梨涡。
“扶光,二字真是妙极。正合朝之日出之意,又有挽大厦之将倾,追来日光明灿烂之志。”
他喃喃着,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下颌,柔和如羽毛轻触。
沈朝不自觉躲闪着,头脑有些昏沉得发烫,甚至欲伸手盖上他轻颤的眼睫。
夜风忽地将关得不严的窗户吹开,槐花香混着寒凉的风冲入鼻腔,沈朝也清醒一刻,反手将他推开,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
经过几次急促的呼吸,沈朝的气息终于恢复往日平静。
行潜,虽立于昭日之下,但所行皆藏之,倒真是合了他这个人。
①取自《论语》
②取自《道德经》
③取自《长歌行》汉乐府